綽啟鼐露出吃驚的表情看着我,張了張嘴,似乎不太明白我怎麼就突然語氣變得惡劣起來。我甩了甩濕答答的手,接過小丫頭遞來的手巾抹幹淨,随後不冷不熱的問:“大阿哥還有别的事麼?”
這麼一個大釘子碰下去,換誰都不定受得了,更何況他還是個養尊處優,做慣人上人的大阿哥。
綽啟鼐面色不佳,沉着臉說:“那……格格保重。”
我随口“嗯”了聲,用手巾包着手,繼續趴窗棂上點着腳尖去掰另一根淩柱。隔了一會兒,忽聽身後有細微的腳步聲急速靠近,我眉頭緊蹙,愠道:“你到底還有何事?”倏地回頭,惡狠狠的一瞪,卻沒曾想反被一張困惑詫異的臉孔給吓住了。
“這又是在跟誰發脾氣呢?”
“貝勒爺……”我退開行禮,斂眉,“爺來了,怎麼也不叫丫頭通禀一聲,這麼悄沒聲息的靠過來,我若是手裡握了把刀,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興許就會傷着爺了。”
布占泰的神情有些萎頓,一張原本略顯富态飽滿的臉頰此刻已明顯凹陷下去,臉色蠟黃,眼圈灰黑。他瞟了眼我手裡的冰柱,冷淡的說:“格格手裡拿的可不就是刀子麼?”
我一怔,突然他左手一探,已淩厲的抓住我的手腕,右手将我手中的冰柱劈手奪過。他動作快得出奇,等我反應過來,便隻聽到耳邊伺候我的小丫頭一聲慘呼——那支冰柱尖銳的插進了她的腹部。
小丫頭撲嗵跪倒在地,捂着肚子抽搐顫抖,她臉色發白,殷紅的血不斷從傷口湧出來,染紅了那雙白皙嬌嫩的小手,也染紅了剔透晶瑩的冰淩……
“你……你……”我驚駭得說不出話來,四肢無力,腦袋發暈。
“冰柱看似鋒利,其實若不灌注全力,其殺傷力遠不及一柄小匕首。”布占泰漠然的看着那丫頭在地上痛苦的掙紮,呻吟,然後眼睑揚起,似笑非笑的瞧着我。
我全身顫抖,脊梁骨上嗖嗖發冷。
他這是什麼意思?他……他以為我掰弄冰柱,是想尋機自盡?所以他才徹底給我敲個警鐘?!
早知布占泰心狠,但是……親眼目睹和道聽途說的區别在于,這種真實感實在太過殘忍!人命在他而言,竟可如此輕賤。前有娥恩哲,後有這個……可憐的小丫頭。
“呵……”我凄然一笑,笑聲比哭聲更難聽。原來……他竟是如此怕我尋死。“你怕什麼?布占泰,你是怕我死了,還是怕努爾哈赤打來,沒了護身符?”
布占泰嘴角抽動了下,面色陰鸷冷厲。
“啊……啊……”小丫頭痛楚難當的慘叫,腹部的傷口重不緻死,卻折磨得她躺在地上全身抽搐,生不如死。
“不用怕……你不用怕,我不死……我不會死!”我哈哈大笑,笑得眼角迸出淚花,身軀亂顫,“我舍不得死——我要活着等到你死的那一天!”笑聲一收,我指着他的鼻尖,厲聲尖叫,“我要看你最後是如何的死法!”
綽啟鼐一行最終還是沒能走成。
兩日後,正月十七清晨,建州三萬鐵騎如同一柄鋒利無比的鋼刀般,毫無預兆的直插烏拉腹地。烏拉兵力無法擋其精銳,一天之内,連續丢失孫紮泰城、郭多城、鄂膜城三座城池。是夜,建州大軍屯兵郭、鄂二城。
正月十八,布占泰統兵三萬,出富爾哈城迎戰。然而建州鐵騎士氣如虹,烏拉兵抵抗不住建州大軍潮水般的沖擊,陣腳頃刻大亂,兵潰如山倒,紛紛棄甲丢戈,四散奔逃。布占泰全軍崩潰,散于戰場中不知生死。建州兵越過富爾哈城,乘勝進逼烏拉城門。
城内亂成一團,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我麻木的守着空蕩蕩的屋子,聽着滿城凄厲的哭喊,竟突然有種很想放聲大笑的沖動。
奴才們跑得一個不剩,此時的我,孤伶伶的一個……不知是該跟着那些逃難的百姓一起找機會混出城去,還是該靜靜的留在這裡,等着布占泰或者努爾哈赤沖進來……
心在流淚……一如那屋檐上融滴下的冰淩水滴。
天是灰的,心亦是灰的。
雪漫漫飄落,耳畔的哭喊聲漸漸弱了下去,我站在院中央,看着滿地狼藉,好不凄涼。伸出手,掌心悠悠接住飛舞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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