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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昭微微點頭，阿柳長松了一口氣，目光掠過一邊的薄雲山，忽然大力掙脫衛昭雙手，撲向薄雲山。但他臨死前力氣衰竭，撲出一小步便倒于地面。他猶不甘心，手足并用，蠕動着爬向薄雲山。江慈欲上前扶起他，衛昭卻伸手一把将她拉住。江慈轉身，衛昭望着她，輕輕搖了搖頭。阿柳喘息着，極緩慢地爬向薄雲山，仿佛在走一段人生最艱難的路程，仿佛在用盡他全身的力氣。他爬到薄雲山身前，猛然俯身，咬上薄雲山的面容，牙關用力，&ldo;嘶&rdo;聲響起，他仰頭凄厲笑着，用力咀嚼着那塊血肉，黑色的血自他嘴角不停淌下，他的笑聲慢慢轉為低咽，終至無聲。江慈愣愣看着這一幕，看着阿柳伏倒于地，看着他背上如巨大蜈蚣的鞭傷，還有他肩頭及頸間的累累齧痕，不自禁的仰頭，望向衛昭。衛昭看着地上的阿柳，俊面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整個人如同風化的岩石，隻有拉住江慈的左手在微微顫栗。江慈凝望着他，欲言又止，右臂從他手中慢慢抽出。衛昭神情木然，轉過頭來。她向他溫柔一笑，伸出手去，輕輕地，将他冰冷的左手握住。八九、鄉關何處他的手冰冷如雪，修長的手指如玉般脆硬。江慈輕柔地握住那在微微顫栗的手指，仰望着他。衛昭略略低頭，她眼中，自己的身影就象兩團小火苗在灼灼跳躍，她嘴角的溫柔之意讓他一陣眩暈，提起全部力氣緩緩将手抽出。江慈卻再用力，将他的手緊緊握住，視線不曾離開他半分。衛昭的心忽然抽搐了一下，呼吸漸促，面上漸湧霧蒙蒙的灰色。喉間甜意一陣濃過一陣，他猛然用力，将江慈一推，倒退幾步，靠住石壁，嘴角滲出血絲。江慈撲過來将他扶住，看他情形極象上次在墓前走火入魔的征象，急喚道：&ldo;三爺！&rdo;衛昭欲再将她推開，右手觸及她的左肩，便凝在了那處。江慈見他并未如上次般暈厥，心中稍安，再見他神色怔怔，凝望着自己的左肩，一時有些恍惚，轉而望向他，低聲道：&ldo;已全好了，沒有任何後遺症。&rdo;衛昭慢慢收回右手，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輕描淡寫：&ldo;崔解元的醫術，果然高明。&rdo;江慈話語中滿是憂切之意：&ldo;三爺，回頭請崔大哥幫你看看吧，你這身子―――&rdo;衛昭淡淡一笑：&ldo;不必了。&rdo;江慈還待再說，衛昭不再看她，大步出洞。江慈轉頭間見阿柳伏于薄雲山身側，身上傷痕累累，血迹斑斑，心中再是一痛，俯身将他已逐漸冰冷的身子抱起。淳于離正在洞口的灌木叢後守候，見衛昭出來，迎上前道：&ldo;教―――&rdo;他看清衛昭并未戴着面具，而這張臉秀美絕倫，隐有幾分熟悉的感覺，張了張嘴，未能成言。再過一瞬，他忽然想起，前日在戰場上，自己&ldo;救&rdo;出薄雲山時，最後飛劍來阻的便是這張面容，心中漸湧疑慮。衛昭望向天際浮雲，沉默良久，從懷中取出一方小小金印。淳于離雙手接過，金印下方，&ldo;欽封監軍&rdo;四字撞入眼簾，他猛然擡頭，不可置信。山間夏日的下午，寂靜得可怕。淳于離于這寂靜中将諸事想透，縱是四十多年來看盡世間風雲，人世滄桑，也終難平心中激動，哽咽跪于衛昭身前。衛昭并不扶他，淡然道：&ldo;四師叔，起來吧，我有話對你說。&rdo;&ldo;是。&rdo;淳于離緩緩站起，心中忽對三師兄湧起一股恨意，想起追随大師兄和二師姐的快意時光，再也沒有勇氣望向身邊之人。衛昭面容沉肅：&ldo;四師叔，此間事了，我命你回月落，輔佐教主及族長，振興月落。&rdo;&ldo;教主？！&rdo;&ldo;是蘇俊。&rdo;衛昭道：&ldo;現在在月落山，戴着面具、帶領族人的是蘇俊。&rdo;淳于離依稀記得當年被自己和師兄從火海中救出來的兩兄弟，點了點頭：&ldo;也隻有這樣，教主才好在這邊行事。&rdo;衛昭道：&ldo;四師叔，蘇俊人雖聰明，但稍顯浮燥，平叔忠心，卻無大才。他隻能看着蘇俊不出亂子，卻無法治邦理國。唯有四師叔，有經天緯地之才，月落一族的振興，就全仰仗四師叔了。&rdo;說着向淳于離深深一揖。淳于離忙将他扶住，再度跪下：&ldo;教主，您才是月落---&rdo;&ldo;不，四師叔。&rdo;衛昭将他扶起：&ldo;我，無法離開這裡。&rdo;淳于離正有滿腹疑問，忍不住道：&ldo;教主，我有一事不明白。&rdo;&ldo;說吧。&rdo;&ldo;教主為何要助裴琰？&rdo;衛昭默然片刻，道：&ldo;不是我想助他，而是形勢所逼。也是權衡再三，做出的選擇。&rdo;&ldo;請教主明示。&rdo;&ldo;當日裴琰為求鉗制桓國，同時也為讓裴子放在定幽一帶擴充勢力，與桓國簽訂合約，欲将我月落一分為二，我才被迫提前逼反薄雲山，攪亂這天下。原本指望着，能讓華桓兩國陷入混亂，我月落好伺機立國，再也不用受人欺壓奴役。可是，現在看來，我想得太過簡單了。&rdo;淳于離沉默一瞬，輕歎道：&ldo;是，我月落積弱多年，物産貧乏，兵力不足，族人又不甚團結。眼下這個亂局，不管是哪方獲勝，我月落都很難與其抗衡。&rdo;&ldo;是。&rdo;衛昭微微點頭，雙目隐含倦怠：&ldo;落鳳灘一戰，我親眼看着上萬族人死于眼前，六師叔戰死沙場，想到若是一意立國，不知還要讓月落山添多少孤魂野鬼。&rdo;淳于離心中難過，轉首望向空中浮雲，眉宇黯然。&ldo;我們既無能力立國，便隻有尋求一個強大勢力的保護，暫保平安，再借這段平安時日，強邦富民，待我們實力夠強大了，再談立國。&rdo;&ldo;所以，教主選擇了裴琰？&rdo;&ldo;裴琰心機過人，自姚定邦一事猜到了我的真實身份，更掌握了咱們分布在各方勢力中的棋子，包括四師叔您。我若不與他合作，咱們這些年的辛苦經營便會被他連根拔起，更會殃及族人。&rdo;衛昭話語漸緩：&ldo;我權衡再三，所有勢力之中，隻有他最合适。裴琰，有着令海晏河清、天下清明的大志，也唯有他，才不會逼我月落強獻姬童。兼之其人手腕強硬，才識超群，為人堅毅，終可成大業。所以，我隻能要挾他寫下允我月落自立為藩、免我族奴役的法令，來與他合作抗敵。&rdo;&ldo;可是，裴琰這個人，狡猾陰險，怕信不過啊。&rdo;衛昭冷笑一聲：&ldo;所以，我得留在華朝看着他，他奪權，我便幫他奪權，他在這條路上走得越遠，陷得越深，他落在我手中的把柄就會越多。再說，他要控制這華朝北面半壁江山，離不開我的幫助，他明着奪權，我便在暗中布局，總會有脅迫他的法子。&rdo;淳于離躊躇再三，終将最後要問的壓了下去，隻是望向衛昭目光滿是疼惜之意。見他白衣微皺，伸手替他輕輕理平，低聲喚道：&ldo;無瑕。&rdo;衛昭轉過頭去，凝望着滿山蒼翠，一動不動。淳于離有些不安，猶豫着道：&ldo;無瑕，若是―――，你早日回來吧。&rdo;衛昭面上浮起淺淺的笑，平靜道：&ldo;蕭離。&rdo;&ldo;屬下在。&rdo;淳于離面容一肅，單膝跪下。衛昭的聲音不起一絲波瀾：&ldo;你回去後，将烏雅殺了。&rdo;&ldo;―――是。&rdo;&ldo;族長雖年幼，但人很聰慧。你讓蘇俊收他為徒，由你監政。我希望，十多年後，我月落，能出一個堪與裴琰和宇文景倫相抗衡的英才！&rdo;&ldo;屬下謹遵教主吩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rdo;衛昭低頭望着淳于離，一字一句道：&ldo;還有，隻要我一天不回月落，蘇俊便一直是教主，你的任務，就是輔佐他和族長，你－可－明－白？！&rdo;淳于離心中鈍痛，沉默着。衛昭眯着眼睛盯住他，他雖未擡頭，也感受到這目光的巨大壓力，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終拜伏于地：&ldo;是，教主。&rdo;衛昭俯身将他扶起，淳于離反握住他冰冷的雙手，心潮難平，強自抑制，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奉給衛昭：&ldo;教主，這是我多年來在隴北各地安插的人員名單，還有，薄賊這些年收買朝廷官員，向各人行賄的記錄，都在其中。&rdo;二人轉身踏入山洞，齊齊一愣。石凹前，江慈跪在地上，将阿柳的屍身抱在胸前，正用布條蘸了泉水，擦拭着阿柳身上的血迹與傷痕。她的動作極輕柔，衛昭與淳于離默默地站着，看着江慈替阿柳拭淨上身，又替他将上衫穿好。江慈欲替阿柳将散亂的頭發束好，可他身子已近僵硬，隻能平放于地，便有些不方便。衛昭大步過來，将阿柳抱于胸前，江慈撕下一截衣襟，以指為梳，将阿柳的烏發輕輕梳順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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