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的草甸上漂浮着一層厚重的霧,把陽光和溫暖屏蔽在遠空。河水泛濫着,侵蝕着幹燥的大地,暴力地将濕潤的觸手灌進幹枯和焦黑的裂隙。水鳥安然地在我們身邊遊蕩,時不時把頭伸進臨時落腳點的樹枝間,吞食洪水帶來的饋贈。
腳掌浸泡在水中,肉墊腫脹得有些酸痛。落腳的小丘隻剩下一點幹燥的區域,由狼群成員輪流停留享用。這裡遠離崩潰的河堤,又靠近草食動物的行動路徑。失去了樹蔭和灌木的隐蔽,不安感充斥着我饑餓的身體,抱怨的咕噜聲在我身邊此起彼伏。我不忍心責備他們,隻是都當做沒聽見一般坐着,眼睛掃過不遠處的沙洲。
日出之前卡塔主動帶着狩獵隊出發了——年輕的公狼想盡辦法提振大家的心情。他認為隻要回歸日常的節奏,心情也會很快平靜下來。幾隻健康的小狼踩着淹到他們膝蓋的水路出發了,他們要去沙洲的另一邊碰碰運氣。
狼兒們的身影消失在濃霧的盡頭。酒丘擔憂地注視着兒子離去的方向——沙洲的主河道是本族和另一個狼群的分界線,他知道他們此行必定會涉足他族的領地,但他還是默許了。老狼王的内心痛苦的掙紮,即便是透過那黝黑的眼睛我也能看出。大水讓狩獵變得更加困難,濃霧擁堵在鼻腔,讓我感到呼吸吃力。
沖沖卧躺在我旁邊,淺藍色的眼睛黯淡無光——她本來要跟卡塔一起去的,但胸腔的傷口讓她被治療者扣下了。白狼眼中的藍色似乎要掉進水裡,看得我心中酸澀。這幾天她沉默地等待着雪,整個狼群也沉默地等待着雪。狂風暴雪,狼群在自然的磨練下早已習慣獨自面對自然地挑釁,但從未發生過的大火和後續引發的洪水徹底擊垮了堅強的野獸,白發男孩成了狼們唯一的希望。
也許從雪來到這裡的那一刻起,狼和人就注定糾纏不清了。
空氣暖和了一點,周圍灰色的霧也逐漸消散。淺棕色公狼和狩獵隊回到了族群。從他們的口腔中飄散出甘甜的血腥味,攪動着族員的神經,大家都動起疲憊的四肢,向歸來的隊伍靠過去。不出所料,他們什麼都沒有帶回來。沖沖和酒丘也來到他們身邊,卻發現我們下一任狼王的肩膀上印上了一道鮮明的咬痕。
“是沙洲狼群,他們把我們趕跑了。”公狼的聲音有些激動,甚至略帶愠怒地翹起了嘴唇。老狼王輕輕歎了口氣,灰白色的水汽從渾濁的鼻音中滾出。白色母狼舔舐着卡塔的傷口,淺藍色的眼睛排斥着所有狼的目光——大家都在等雪,而雪什麼時候回來?狼們本該信任在族群中和他們一起成長的同伴,但饑餓和病痛在侵蝕他們的理智,咆哮和不耐煩引出眼中的質疑,然後他們将憤怒投擲到白發男孩的母親身上。
酒丘回過頭,遏制住身後的嘈雜。這時乳雀快步穿過狼群跑到狼王面前,治療者的面色凝重,銀灰色的毛發上全挂着泥點。母狼小聲對棕色公狼說了些什麼,之後酒丘快速轉頭看了眼沖沖和我,又把視線從我們身上移開,他迅速的動作中透露着一種無奈和悔恨,仿佛對于自己的無力十分自責。他看着他兩天沒有進食的族員,重重地宣布道:
“如果雪明天都沒有回來,我們就暫時遷徙覓食。”
他特意強調了“暫時”二字,但即便如此白色母狼還是瞬間膨脹起來,快步走到狼王面前。潮濕的毛發壯大她的身體,沖沖直勾勾地瞪着她的伴侶,淺藍色的眼睛像是燃燒的火焰。狼群中傳來贊同的聲音,母狼背對着他們發出沙啞的低吼。酒丘沒有别開視線也沒有憤怒,他定定地站在那裡,身體像狼王一樣威嚴,眼神卻沉靜如黑夜。他将鼻子穩穩靠在母狼的鼻子上,一瞬間我看到藍色的火焰熄滅了,帶着一點悲絕,和一直以來我都無法琢磨的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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