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漸漸暗下去,人聲漸漸平息,台幕款款地拉開,裡頭是黑的,無一絲光亮。
陰郁的風聲呼呼刮過,天色像是要變了。
頂燈頂燈由弱轉強,打在一個應是客廳的地方,暗紅色的木質家具,發亮的金銀銅器,幽深沉郁的大家場面——這就是宮本武藏的府邸了。
視角從玄關處上移,随着鏡頭潛入長廊,人們終于看到了坐在台上林野扮演的宮本,以及他身旁呆立的矮小奴仆。
這是一段劇中劇,主角蓮根正在中學生舞台劇中扮演那個矮小的醜角。
是枝裕和在林野加入劇組後才告訴他,他打算拍攝的是《雪沼》當中的《積累磚石》這部短篇。
之所以是枝裕和選擇《積累磚石》作為改編劇本,一來是這個短篇雖然篇幅較短,但其中涉及的時間跨度較大,講述了主角蓮根從學生時代到老年的故事,可填充和改編的空間充足。
其次,也是主要的原因,那就是這故事講述的是一個深陷自卑的老人回憶。老人,自卑,回憶這都是是枝裕和感興趣的題材。
《積累磚石》原本講述故事一句話概括是:一位為擺脫自卑情節而努力的老人。
蓮根的身高隻有1468厘米,從學生時代起就時常被同學們拿身高取笑。他迫于壓力,同母親一起去醫院看醫生,但醫生斷言這并不是什麼特别的病。
自那之後,蓮根先生就再也沒有長高。
為了消除自己因身高過矮而帶來的自卑感,蓮根首先通過改變人的視覺印象來找回自尊感。
學生時代,蓮根在唱片店兼職。因為他早已過了身體發育期,身高不會改變,于是他選擇在唱片店的櫃台上下功夫。
他将音響設備擺放在較低的架子上,這樣做不僅僅是為了賣出唱片,而是想讓稍微露出個子的自己看起來更高大,但這樣的方法隻能暫時起作用。
其次,蓮根先生通過改善自己的體魄來削弱身高過矮所帶來的影響。他積極參加滑雪練習,用自己一往無前的氣勢和不怕摔倒的勇氣,征服小瞧他的人。
“斜面猛攻過來的蓮根少年的身影,确實比平時高大了兩倍、三倍”。
但很快,他通過以上方法樹立起來的自尊就被擊垮了。蓮根上高中後,學校裡就有了正規的滑雪部。
那裡有着身材高大且關節柔軟的實力選手,這一情形很快令蓮根想要通過滑雪從而建立起自信的目标失敗了。
到了大學,即将畢業的蓮根先生也為自己過矮的身高而擔憂。想要成為正式員工,體檢合格也是必要的條件。
而蓮根先生的身高,使得他被排斥在企業的标準之外。蓮根的自卑源于他者的标準。
“體檢”、“就職标準”等等由“他者”早已制定好的标準就是一種“價值評判”。
而對于蓮根先生來說,自己的身高遠遠低于社會的平均标準,這一認知讓他感受到了極大的自卑感。
而這種因他者制定的“标準”而懷疑自身的現象,是工業主義浪潮席卷全球之後産生的。
林野原本在《積累磚石》想表達的是在工業社會中,工廠可以生産無數件造型、品質都相同的産品,而這種标準化的原則也随着市場重要性的不斷提升而擴散到人們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人們的福利待遇、工作時間、休假制度等等都被予以标準化,像蓮根擔心的體檢就是企業用标準化的基準用來辨别和剔除不合格者的手段。
“我們每一個人,就像一個個順從的精密部件一樣,被組裝、吸納進計算機系統裡面,逐漸變成機器。對于這點,我們就像患了感覺遲鈍症一樣,完全沒有抗拒。”
但是是枝裕和告訴他,這不是他想要表達的,他要抛棄掉這個内核,把鏡頭聚焦在蓮根自卑的情感困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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