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炫耀什麼,卻有意要拉開距離。小慧這個人,已經成為過去時;李遠征卻不同,不論過去現在,他對她始終如一,她對他也自然另眼相看。連甄太太也曾贊賞地說:“遠征這孩子,年紀雖小,卻有真正高貴品德。”言下之意,他做甄家女婿,也不錯。
當下心愛滿面笑容地朝着李遠征走過去。兩人肩并肩走開,沿路欣賞着那些畫作——其中大部分貼着“已售”的标記,看來成績不菲。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文藝複古,人們對于淘寶的熱情空前高漲,頗為熱衷囤積居奇,真心愛嶄露頭角,前途不可限量,若能收藏她的畫作,将來必有更大價值。
小慧呆呆地看着心愛的背影,無論如何想不通,當年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啞巴,怎麼忽然就變成一顆閃亮的明星?不,還不僅是明星,簡直是衆星捧月呢。
關于心愛說話的消息,克凡果然早已從報紙上看到。最初,他幾乎不敢相信“真心愛”就是表妹甄心愛,一字之差,天壤有别。甄心愛是自己的啞巴表妹,而真心愛是驚動畫壇的神童,這怎麼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但是後來報道越來越頻繁,内容越來越翔實,并且圖文并茂,使他終于不得不相信,指着報上的照片對同學說:“這是我妹妹。”
“你妹妹這麼漂亮?”同學露出豔羨目光,“什麼時候介紹我認識好不好?”又紛紛向他打聽實情。
克凡得意洋洋地把心愛從小到大的故事講給同學聽。可惜的是,他關于心愛的記憶實在乏善可陳。在他心目中,她隻是個面目模糊、不會說話的影子,總是默默地跟在自己後面,沒有喜怒哀樂,更不會自作主張——她居然會說話了,而且要開畫展,這可真是神話。
他好想聽到這位妹妹的聲音,特意打了電話到甄家去道賀,但是一次兩次,都是無人接聽,或者接了也說心愛不在家。心愛現在好像很忙,也難怪,要辦畫展麼,自然有許多事要處理。
他隻能打電話到自己家裡,問媽媽:“心愛的事是真的嗎?”
“是真的。”盧媽媽十分感慨,“甄家這回可算是揚眉吐氣了。心愛的每幅畫都賣出高價來,連她老師張佩岑都跟着身價倍增,一夜成名。聽說有外國學校主動送名額給心愛,請她去進修。還有好多電影公司和廣告公司找上門來,要請心愛拍廣告做代言人呢!”
電影公司?拍廣告?克凡有些發呆,自己心心念念苦苦追求的一切,心愛竟然不勞而獲了!他要見心愛的心更切了,可是心愛現在離自己好遠。他想看到她,隻有看報紙。
報上關于心愛的消息一天比一天多,照片也一天比一天大,簡直連篇累牍,谀辭如潮。
終于有一天,他看到心愛上了周刊的封面——大十六開的整版彩照。心愛豔妝盛服,美得像一顆小星星。他看着那依稀仿佛的眉眼,有些錯愕,這真的是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的心愛妹妹嗎?
巧言令色。往昔的心愛因為沉默無言而一直黯然失色,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發現原來她如此美麗、清雅、超凡脫俗,比他所認識的任何女孩都更加出色。她的一幅題名為《火燒玫瑰》的畫,竟然叫出了四十五萬的天價。四十五萬,班裡最漂亮的女生接拍一部電影的片酬,也沒有這麼多呢。
暑假在即,他有點兒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她,親眼目睹這位“奇迹”的風采。可是,一年不見,他該穿什麼衣裳、帶什麼禮物去見心愛呢?
生平第一次,克凡竟然為了見心愛而覺得急切并緊張了。
第七章前世,她曾經叫做任碧桃
當上帝關上某一扇門時,就會對你打開另一扇門。
心愛看着鏡子中自己的臉,細細地上妝,專注地凝視,仿佛要穿透鏡子,從今世看到前生。
前世的心愛,也是曾經“紅”過的。不是“萬綠叢中一點紅”那個“紅”,而是“萬紫千紅總是春”的“紅”;不是“紅杏枝頭春意鬧”的“紅”,而是“一枝紅杏出牆來”的“紅”。
天花頂上吊着巨大的水晶燈,四壁鑲嵌着琉璃與假鑽,熠熠生輝。她天生纖腰不盈一握,客人輕輕搭一把手就可以叫她旋轉如蝶,恍惚随時可做掌上舞。
金色的壁紙,紅色的地毯,沙色的駱駝牌香煙,碧色的薄荷酒,還有缤紛炫目的各色旗袍與長裙,而她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間如魚得水。
百樂門的紅舞女。越紅,便越不正經。
她有了新的名字,叫“任碧桃”。
姓任,其實是一個誤會。那天晚上,她走進“百樂門”,自稱會跳華爾茲,要求應征舞女。門房将她帶到了大班面前,大班姓金,長得很美,斜斜地靠在沙發上手疊手上下打量着她,叫她轉個圈子來看看。她便踩着廳裡華爾茲的旋律轉了幾圈,媚行狐步的,舉手投足間自然流露出一種風情。然後她停下來,謙恭地看着金大班,滿臉渴望,滿眼熱切。
這是很難得的——她已經見識過榮華,經曆了富貴,卻還能保持着這樣一種天真與謹慎。她的氣質裡天生有一種卑微和感恩的意味。卑微,卻不卑下;感恩,卻不感傷。她用這樣的眼光看着金大班,大班便有些心動,看着她跳了幾步,又叫她脫下上衣來伸伸胳膊踢踢腿。她有些害羞,但見屋子裡的都是女人,便也照做了。大班有些滿意,看到她高高隆起紫淤橫陳的胸部和完全癟下去的小腹,大約猜到了她經曆過些什麼樣的折磨,也不往深裡問,招手叫人帶她去清理一下再回來。
她順從地去了,從長走廊的這一頭走到那一頭,在自來水喉下洗了臉,又被帶去換衣裳。她忽然想起數年前初進盧府時的情形,那天和今天有多麼相似啊。她忽然就充滿了信心,踩着華爾茲的鼓點,腳步輕快起來,她想這是大少爺要她走的路,如果她可以在這裡呆下來,也許就可以等到大少爺。
以後的很多年裡,每當想起這一幕,她就覺得激動和興奮,覺得那一切的安排有多麼美妙和順理成章——那晚舞廳的生意特别好,卻偏偏一連有幾個小姐請假,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背景,也是一個很難得的機會,而這個機會便被她在無意中輕易地抓住了。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她要在那一個時候走到那一個地方聽到那一支舞曲應征那一份工作,分明是少爺的手在前面招引她。
再見大班時,她便有了幾分自信,又因洗過臉換了衣裳,整個人就好像可以發出光來——也實在是年輕,饑餓與疲憊都打不倒她,單是憑信心和希望已經可以存活。金大班于是也對她更加有了幾分興趣,問她:“姓什麼?”
金大班說的是上海話,不容易懂,她單是聽到一個“杏”字,便本能地回答:“杏仁兒。”
“姓任?”金大班重複,看她點了頭,便也點點頭,說,“把我的粥盛一碗給她吃了,再給她化個妝,這便先待客去吧,成不成,先做一晚看看再說。”
她從來沒有吃過那麼好吃的粥。裡面有肉桂、瑤柱、腿肉、燕窩片,還有許多她辨不出滋味的東西。她從前也是吃過燕窩魚翅的,不算沒見識,然而這碗粥的滋味,她竟是說不清,隻覺每一口都嫩滑鮮潤,卻又每一口有每一口不同的滋味,并且吞咽之後齒頰留香,是一種近似于南瓜的清香。若不是餓得狠了,她真想慢慢地享受它,不要這樣鲸吞牛飲。她不知道多少成語,但也曉得一句“暴殄天物”,她此刻便是在暴殄天物了。
金大班也說:“慢點喝,隻這一小碗,再沒有了。不是不舍得給你多吃,是怕你餓久了,一下子吃得太飽,等一下跳舞時打嗝,就笑話了。”
吃過粥,又化了妝,她就格外出脫得鮮亮了。仿佛她剛才吃的不是一碗粥,而是脫胎換骨的仙丹妙藥,眼睛和臉頰都閃亮亮的,神采飛揚像是就要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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