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不是,我起先也不知災民的事情,”沈默緩緩搖頭道:“把大夥兒都請來,其實是想跟大家,就宗祿改革的事情,交換一下看法。”又輕聲道:“按例每年臘月賜給宗藩年俸銀子,可今年說是要改革,宗人府隻好先不開清單,一切等着結果出來再說。”“我也知道這種讨論無休無止,沒個一年半載,甭想論出個丁卯來。但那些宗室老爺的脾氣,你們也能想象得到,天天到我那大吵大鬧,甚至還動手打人,弄得衙門烏煙瘴氣。我費了老鼻子勁,才把他們安撫住——我告訴他們,年前就會有個結果,現在離過年還有半個多月……”沈默說着苦笑一聲道:“不能再拖了,好歹得先有個對策,把這個年關過去。不然這幫天不怕、地不怕的滾刀肉,還指不定幹出什麼事兒來呢。”見沈默愁成這樣,林潤頗不好意思道:“當初上疏的時候,隻想着讓百官集思廣益,拿出個解決之道來,卻沒想着給你添堵。”沈默搖頭笑道:“大水沖了龍王廟,誰想到稀裡糊塗就讓我趕上了呢。”引得衆人一陣輕笑。笑過之後,殷士瞻輕聲道:“拙言老弟,實在不行,就先按照去年的常例,把今歲的俸銀發了吧,反正太倉裡已經備好這份銀子了。”沈默還沒說話,張居正卻開口道:“這件事,已經廷議過兩次了,朝臣們雖然争執特别大,但有一點是完全相同的,那就是一定要節減宗祿,隻是在途徑方法上有分歧而已。”說着看看沈默道:“這也是拙言沒法因循舊例的原因。”沈默點頭笑道:“正是如此啊,但凡有識之士,都已經感受到宗藩問題,勢成痼疾,已經危及我大明的根基了。所以若雨兄這奏疏一上,百官才會紛紛上疏附和,提出處理宗藩問題的建議。”說着伸出雙手道:“我把百官的建議彙總了一下,不下十餘條——如限制親、郡王子女受封的名額,超額者不給爵祿;允許宗室任官或者從事士農工商等業;撤銷宗人不得出城越關的禁令;展開全國範圍的核查,裁減冒濫領取歲祿者;示意親王帶頭奏減部分歲祿;将部分歲祿折鈔等等……”“辦法還真不少哩……”徐渭喝口燒刀子,哂笑道:“就是不知道有沒有用。”沈默不理他,繼續道:“正因為辦法太多,每個人都各執己見,才吵成一鍋粥,我的意思是,咱們先小範圍達成共識,然後回去分頭做工作,向一個方向推進。”聽了沈默的話,張居正心中一動,不由笑道:“端的是好主意。”他這才發現,現在朝中任何一方勢力,都可以在這個桌上找到代表……他自己姑且算是徐閣老方的代表;殷士瞻是老資格翰林的代表;諸大绶是新翰林的代表;林潤是科道言官的代表;沈默是在此上有絕對發言權的禮部的代表;甚至連徐渭,也可以影響一批自诩名士的家夥。基本上隻要這桌人達成共識,就真有可能推動朝政,走向他們想看到的方向。※※※※“還是我這個始作俑者,抛磚引玉吧。”林潤清清嗓子道:“解決宗室問題,我認為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打破宗室與平民間的藩籬,讓宗室也可以自由的謀生,出仕、從軍、經商、務農……當然同時也不能再享受國家的奉養,這個可以從最底層的宗人開始,慢慢的向上滲透。我做過一個計算,以嘉靖四十年宗藩人數兩萬五千人計算,其中王爵不過二百餘人,其餘的都是奉國、鎮國、輔國将軍、中尉這六級……按宗室祿給标準,親王祿米一萬石,郡王兩千石,鎮國将軍一千石,輔國将軍八百石,奉國将軍六百石,鎮國中尉四百石,輔國中尉三百石,奉國中尉二百石。九成五以上的非王爵宗人,共占了七成五的宗祿支出。我認為,繞開親王和郡王,從這些人下手,造成的影響小,但效果好,我以為是上策。”沈默等人聽了點頭道:“那中策和下策呢?”“中策是嚴格限制爵位的繼承,牢牢控制王爵的數量,并采用類似漢朝推恩令的辦法,使其每繼承一次,封地便減少一半,這樣做最穩妥,但見效緩慢,朝廷短期内甩不掉‘宗祿’這個大包袱。”林潤道:“至于下策嘛,就很不地道了……”“又沒有外人,但講無妨。”沈默笑道。“就是折色。”林潤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将一部分宗祿錢糧折成紙鈔,效果立竿見影。”處于某些局限性,精明如林潤者,也認為紙鈔是國家可以不負責任,随便開印的。“這上中下三策都說完了,請諸位指教。”林潤沉聲道。幾人便讨論起來,都覺着林潤的法子真不錯,三策皆可施行,甚至可以三管齊下。林潤起先十分高興,但過一會兒才發現,沈默和張居正遲遲沒有表态,便問道:“你們二位怎麼看。”沈默與張居正交換一下眼神,後者便微笑道:“在下的意思是,宗藩問題關系到社稷穩定,必須解決那是一定的,但更重要的是,要在合适的時機,做合适的事情。”說着朝林潤笑笑道:“恕我直言林大人,您上疏的時機并不合适,也就很可能會事倍功半。”羨慕嫉妒恨張居正話一出口,包廂中原先融洽的氣氛為之一變。“那依張大人的意思,”林潤仍然面帶笑容道:“我們就應該對此坐視不理了?”“當然不是,”張居正搖頭道:“飯要一口一口的吃,有些事情,不是不該做,而是時機未到。”說着指着外面道:“外藩的世子、公子們到沈大人那裡鬧,在京裡的宗人們,也是變着花樣的出幺蛾子……一面托請王公大臣們為他們說話,一面又在前門外要死要活,每天都有好幾百号人,拿着個破碗在那裡要飯,他們還放出話來,誰敢動他們的祿米,就殺他全家。”“哼!”林潤的俊臉一陣通紅道:“膽敢威脅朝廷命官,更要嚴懲不貸了!”“這件事,越往上壓力越大,”張居正耐心對他道:“皇上、裕王、徐閣老都是顧慮重重啊。”自從景王就藩後,皇帝便有意識的讓裕王參與進國事商定中,這也被看成是培養接替人的舉動。“祖制不可變,宗親不可棄,這是皇上和裕王爺都繞不過去的攔路虎。所以雖然也希望能甩掉這個包袱,但不願看到宗親血脈鬧翻,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林潤算是聽明白了,原來張居正是上面派來的說客啊!硬邦邦的打斷張居正道:“那依太嶽兄的意思,這事該如何收場?”“從長計議,一切以穩定為重。”張居正沉聲道:“方才若雨兄說的上策,目前還不可用,這個震動太大,一旦頒布将不可收拾,倒是中策和下策嘛,還是可以斟酌的。”林潤便轉過頭去,望向沈默道:“拙言兄,你也是一般的意思嗎?”沈默淡淡一笑道:“我現在是在其位、謀其政,隻希望這一關能安穩過去,誰的主意好,我就聽誰的。”“甭和稀泥,”林潤溫和的外表下,是如利劍般的性格,目光直刺沈默道:“你覺着應該怎麼辦?”“呵呵……”沈默給他斟上一杯酒道:“宗藩問題确實很麻煩,咱們的步子緩一些,用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來解決,效果可能比快刀亂麻要好一些。”“我就不明白了。”林潤端起酒,一飲而盡,擦擦嘴道:“不就是一些個混吃等死的蠹蟲嗎,有什麼好怕的?當今嚴賊已去,正是革舊立新的大好時機,大刀闊斧斬将下去。為大明剜去這顆毒瘤不好嗎!”“隻怕你這邊剛舉起刀……”張居正冷冷道:“大明就處處烽煙了。”便直直望着林潤道:“你也親自調查過伊王,像他這樣的王爺,都能拉起萬餘人的隊伍來,再想想當年的甯王,便知道那些王爺們除了混吃等死,也不乏包藏禍心之人,到時候一犬吠人、百犬吠聲,全都鬧将起來,不用打清君側的旗号,你這個大明朝的晁錯,就得去西市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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