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那邊的許明安似乎正在忙碌公務,連應答的聲音都顯得很敷衍。“明安啊……”譚靜凄怆的哭聲回蕩在走廊裡,一聲呼氣後差點沒接上來,“倷阿嗲出事了哦!倷阿嗲不行嘞!倷趕快來哦!”許明安在話筒裡一愣,随即急切地追問:“怎麼回事啊?媽你冷靜點,把情況說清楚!”譚靜擡手捂嘴,企圖咬虎口止住哭泣。這時病房門打開,一名醫生走出來,對着護士和譚靜表情嚴肅地說:“心力已經衰竭了,下病危通知書吧。”這話音量不大不小,混着譚靜再次爆發的嚎啕一道被許明安聽了去。他在那頭長長地深呼吸,焦心之餘還是鎮定地說道:“媽你先穩住,我馬上帶夷然趕回去。”上駛入蘇州市區,天已經擦黑。隐隐約約感知到事情不好的許夷然一路不發一言,許明安隻能從她腿上不停顫抖的手判斷,她有多惶恐不安。即便在過去的每一天裡,都不忘給自己做心理建樹,告訴自己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但真到了可能要去面對的這天,誰都猝不及防,都仿佛從沒準備過一般。于許夷然而言,她的家人隻有兩個,一個此刻正悲傷地坐在她身旁,另一個正徘徊在鬼門關頭。痛苦在沉默無言時力量最大,許明安不想再這樣下去,空出一隻手捏緊她戰戰的手指:“囡囡,萬事有我。”許夷然被憂慮沖昏了頭腦,說起胡話:“那你能讓阿嗲不要死嗎?”許明安沉默,片刻後将車速降下來,把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我不能……但我想,我能讓我一直不離開你。”許夷然隔着墨黑的玻璃,看到的是兒時同譚向真一道戲耍的蒙太奇片段。那些光影帶着無比熟悉的氣息向她湧來,卻又不肯讓她抓住,總一閃而過,而後匆匆消融在夜色裡。她難受地哭了,要失去阿嗲令她悲痛,沒有阿嗲的家更是想想就令她窒息。自幼畸零,根孤伎薄,舉目唯有兩人可以依靠。如今成人,該回報了,其中一人又要遠走。也不知為何她突然變得這般不能控制情緒,好像一下子成了情緒的奴隸。即便聽見許明安有力的承諾,看見他一直坐在旁邊,許夷然依舊絕望,甚至盼着自己可以立刻消失。一刻也不耽擱,趕到醫院時,病房裡除了譚靜和許炎,居然還有蘇溪。譚靜一見兒子就宛如得救一般飛撲到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倷阿嗲不行了……”從進門的那一刻起,許夷然的目光就定格在了病床上。她腳步沉沉,慢步至床頭,從被子裡牽出譚向真的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撫摸。眼淚掉下,而她面上依舊平靜,甚至還能微笑:“阿嗲,倷睜開眼睛看看夷然呢……”譚向真平躺的模樣與他以前每個午間在搖椅上小憩的姿勢無異,不過一場大病讓他枯槁了很多,本該豐潤的臉頰凹陷了下去。年中他明明還算硬朗有精神的,現在卻變成了這副慘相。許夷然乍一看,覺得十分陌生。整個病房,可能要數蘇溪是最理智冷靜的,于是她走到許明安面前說道:“譚爺爺是癌症并發的急性呼吸衰竭……發現的時候耽擱了最好的搶救時間,現在陷入了深度昏迷。醫生說……”她頓了頓,将語氣變得哀婉:“得看造化。”許明安雙臂支撐着垂垂欲倒的譚靜,目光卻一直黏着在許夷然和譚向真身上。蘇溪輕柔的話語似近似遠,他聽來覺得很不真切。人之将死,就連呼吸機的低鳴都像是對大限的倒數。許夷然側臉貼在被面上,頃刻将那一塊的白色暈得全濕。“阿嗲……倷走了,夷然就沒人愛了。”她這樣淡淡地說着,傳到許明安耳裡宛如刀割。蘇溪在此刻轉動眼珠,盯向許明安。而哭得眼花臉腫的譚靜居然冷哼了一聲。“哭什麼呀……現在是哭的時候嗎?”許炎靠在窗邊嘀咕了一聲。他以為自己聲音很小,但其實所有人都聽見了。譚靜迅即從兒子懷裡站起,轉過身來對着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打:“你有沒有良心啊!床上躺的是你的救命恩人诶!你許炎要是沒我們譚家,你就是個什麼都沒有的窩囊廢!”霎時間,二人又吵作一團。蘇溪還會去拉一拉,許明安直接放棄由他們去了。“别吵了!”許夷然奮力一喊,喧沸的空氣又降了下來。原來是譚向真醒了,此時正眼皮半搭,露出渾濁的雙目。他看着最疼愛的外孫女,用盡全力擡手替她抹眼淚。呼吸罩下他的聲音很是模糊,但許夷然聽清了,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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