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定了這個,還有更迫在眉睫的一件事:“鄭原生招供,常平倉的糧食是叫他多年來分批盜賣了出去,銷贓地不在平涼,如今就剮了他也拿不出糧食來。”
林信和許融默然無語,這結果他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但是,”周佥憲話鋒一轉,“因為我等來得突然,鄭原生未來得及将所有贓銀轉移,有一部分被他藏在了後衙一口廢棄的井裡,我已經叫人去找尋了,據他所言,共有官造銀錠四百餘個,金錠一百餘個。”
許融快速心算了下,官造銀錠即通常所說的銀元寶,一般制為五十兩一個,四百個就是兩萬兩;金錠因面值大,多制為十兩一個,此時的金銀兌價約為十比一,總計相加,共在三萬餘兩之數。
而一個知府明面上的年俸不過兩百八十八石,折銀一百四十四兩。
“不知他們撈得怎麼樣了,我們去看看吧。”周佥憲站起身來。
知府後衙燈火通明。
比燈火更亮的是堆在井口邊的金銀元寶。
“大人,”負責打撈事宜的周家親随過來禀報,“已經撈上來大半了,還在井下淤泥裡埋着的也讓他們起出來先數了,和犯官說的數差不多。”
周佥憲點了點頭,喟歎一聲:“民脂民膏。”
随從安慰道:“大人不必焦心,有這些贓銀,可解燃眉之急了。”
平涼府裡那些大戶糧商和普通百姓不一樣,家中仍存有不少糧食的,隻是此前周佥憲已經軟硬兼施地逼着他們捐輸過一次,官府不是強盜,不能總叫人白獻糧食,現在有了銀子,就可以上門購買了。
周佥憲神情未有多少舒展:“平涼的旱情受了耽誤,缺口太大了,城内外的災民已有二十萬之數,一些還過得去的百姓家裡口糧逐日耗減,很快也要過不下去。玄誠,今日各處粥棚的耗費共計多少?”
林信趕去常家之前正在衙門裡做這件事,張口便報道:“八百一十八石。以之前算的半個月來計,還缺糧約一萬兩千餘石。”
若常平倉運轉正常,這個數的供應并不算難,但鄭知府以不能入口的黴爛舊糧冒充新糧,使得這一萬兩千石悉數要到民間去籌,而以整個甘肅如今的年景,恐怕要應了那句俗話:有錢也沒處買去。
燈火下,周佥憲眉頭深鎖,身側地上那一堆金銀錠子也顯得冷硬而不夠可愛了。
許融開口:“有一個地方,應該有。”
她說的“應該”,而不是“也許”,就是肯定語氣,周佥憲眼神一亮:“你說哪裡——?”
他忽然頓住,因為以他的為宦經驗,已經知道了這個地方,他慢慢說出來,“慶王府?”
慶王并不做糧食生意,但以慶王府的人口,封地,各項出息,沒有任何一家糧商的糧食會比慶王府屯得還多。
周佥憲陷入了沉默。
慶王府有糧食,他有銀子,拿銀子買糧食,似乎天經地義,但他知道,絕沒有這樣簡單。
從進平涼開始,他盡量避開慶王,因為他的正職是赈災,如果跟藩王産生交集,引起不必要的變數,那有害無益。
但種種迹象顯示,有些問題不是想躲就能躲得開的,慶王安坐府中,看似沒有幹涉過他的行事,實際上那一隻無形的手,早已罩在平涼上空,隻等風雲一動,便生雷霆之變。
聽得許融應了個“是”字,周佥憲微微苦笑,這下屬内眷真不是一般的大膽,慶王不生事便算好的了,她竟還敢打他的主意。
許融也微微一笑:“大人,也許明日常将軍來了,有教我們之處。”
周佥憲定住了。
他忽然發現是可行的。常榮時替慶王收留了鄭原生,就一定是慶王的人嗎?不,他很大可能是受了脅迫。
慶王握有他的軟肋,那麼,以鄭國公府和慶王當年的關系,他會不會也知道一點慶王的秘密?
或者,不用秘密,隻要能告訴他們多一些慶王府的内情,就有可為之處了。
周佥憲考慮再三,将這個任務交給了林信:“常榮時不同于鄭原生,本官不便對他用刑,隻以言語問詢,難知根底。你們出身相近,不如由你去試他,也許會有所得。”
林信與常榮時其實一點不熟,常榮時靠祖蔭得官的時候,他還是個苦悶又桀骜的少年,但既有委派,他不會拒絕:“是,下官自當盡力。”
共事了一陣子,周佥憲還挺欣賞這個下屬,臉冷話不多,可做事不含糊,更可貴者從不叫苦叫累,剛出京時見到他帶着那麼些家将,還以為是個嬌貴的公子哥兒。
“好了,已經這麼晚了,你先去歇息吧,明日需打起精神來。”周佥憲溫言勉勵,“若能從慶王府弄出糧食來,平涼之困就此解了,本官必上書為你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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