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動作一頓,默不作聲地擦掉了嘴邊的米粒。
程倩适時拽了拽她的袖子。張姐這才注意到兩個人雙雙低沉下去的臉色,急忙打圓場道:“瞧我這破嘴,總說這讨人嫌的話幹什麼。小陳你别往心裡去。”
陳安搖了搖頭,沒回話。
氣氛蓦地開始尴尬起來,張姐正覺得臉上有些挂不住,眼前突然伸出一隻修長幹淨的手,打破了此時的寂靜。
賀璞甯端着一杯水放在陳安面前:“别吃那麼快,對腸胃不好。”
程倩注意到賀璞甯,看着他柔聲問:“這位是?”
陳安語氣随意地回了句:“小普,我弟。”
程倩聽罷,随即拿出一個蜜棗粽:“弟弟也坐下來吃點吧,陳哥說你們還沒做午飯。”
“不了。”賀璞甯回她,眼神卻直直地投向陳安,一字一句道,“廚房還包着餃子。”
他在後廚的矮木凳上坐了一整個下午,看着投在牆壁上的透明陽光逐漸染上金黃色,外屋才終于有了桌椅摩擦地面的動靜,隐約聽到張姐的大嗓門說了句“年輕人之間多交流”,尾音伴着腳步愈走愈遠。
賀璞甯擡起眼,原本飽滿圓潤的餃子已經軟軟地垮塌下來,面底黏在托盤上,有的甚至都漏了餡,看上去毫無食欲。他接了水放在竈台上,也不管燒開沒有,将餃子一股腦全倒了進去。
陳安剛踏進廚房便聽到咕嘟咕嘟水沸的聲音,空氣裡全是餃子的香味,他伸直脖子瞅了瞅,立即露出一個毫不遮掩的笑容:“餃子煮的真是時候,剛把她們送走,快餓死我了。”
下鍋的餃子壞了不少,賀璞甯試着拿漏勺撈了幾下,隻撈到一些剁碎的白菜葉。他幹脆拿了兩個面碗,連餃子帶湯一起盛進去。
陳安看着碗裡糊成一團的東西,用筷子攪了攪,直接放棄了夾起來的想法,對着賀璞甯調侃道:“這面片湯做得不錯。”
賀璞甯充耳不聞,隻甩給他一句“愛吃不吃”。
餃子在燥熱的天氣下放了太長時間,吃到嘴裡一股酸味,陳安放了好幾勺辣椒油進去,才勉強蓋住了味道。
“别吃了。”賀璞甯冷不丁對他說。
“不是你說的麼,愛吃不吃。”陳安連餡帶湯盛了一大勺放到嘴裡,“我愛吃。”
“變質了,不能吃了。”賀璞甯又說。
“沒事兒,夏天和的面就是容易酸。”陳安不甚在意道,“下次擱點小蘇打。”
他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吃下一口,手裡的勺子突然被搶走了。
賀璞甯奪過他的勺子,朝桌上重重一摔,緊接着“啪”地一聲脆響,瓷勺立刻碎裂成了兩半。
“我說别吃了!”
陳安還沒被人這麼吼過,火氣也瞬間竄了上來:“你發什麼神經!”
賀璞甯直接推開凳子站起身,一言不發地将兩碗水餃倒進了垃圾桶。
陳安不知道這人今天搭錯了哪根筋,在他看來簡直是無理取鬧,氣都要氣飽了,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上了樓。
賀璞甯站在水池前,裡面是兩個沾着油星的空碗。
這是他和陳安的專用碗,和店裡給顧客用的款式不一樣。陳安知道他不習慣用别人碰過的東西,特意去批發市場買了新的。
賀璞甯沉默地注視着這兩個碗,突然覺得一陣陌生。這個碗似乎并不屬于他,而是該有另外的主人。
一個身為女性的主人。
每天晚上等面館打烊,陳安會親自下廚,炒幾個簡單卻不失味道的家常菜,兩個碗裡也要盛上熱氣騰騰的湯飯。或許以後還會再增加一個小碗,他在超市裡見過,塑料的,碗底印着各式各樣的卡通角色,兩邊還有用來防摔的手柄。
也可能不止一個,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賀璞甯越想越亂,猛地将水龍頭開到最大,不管不顧地将頭伸了過去,企圖用冰冷的井水給自己的大腦降溫。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莫名其妙地發火,隻是看到程倩的那個瞬間,沒由來感到一陣慌亂。
他一度擔心陳安會不會染上那些曠工的壞毛病,去抽煙、喝酒、尋樂子,但唯獨沒擔心過陳安會結婚。
結婚意味着什麼,意味着陳安要和一個陌生的女人組成新的家庭,他會變成完全多餘的一部分,面館的二樓不再有自己的床位,櫃子裡也不會再容納自己的衣服,他就像陳安身上甩不掉的泥點,留在身邊隻會覺得累贅又嫌棄。
可是他卻沒有立場去阻攔。
結婚,生子,擁有自己的愛人,組建自己的家庭。在任何人看來都太理所當然了。陳安今年25歲,在縣城正是适婚的年紀。程倩看上去溫柔賢淑,又十足地秀氣,怕是任誰見了都要誇一句登對,哪裡輪到他來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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