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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家吧，她也不向他們收租子；朋友吧，不現實，人家估計也不認……胡思亂想間，她卻已經跟着餘見初走到了後院，一些正說着安慰話的女人看到他們，紛紛轉身，有些惶恐的看着他們，順便扯扯一個哭得厲害的女人的衣服，那女人轉過身，抹着眼淚鼻涕看過來：&ldo;東，東家？&rdo;他們不認得餘見初，喊的是黎嘉駿。黎嘉駿連連擺手：&ldo;别别别，我不是你們東家，我又沒讓你們做什麼，我就是聽說……哎，節哀順變。這，這位是餘先生，他來看看你們。&rdo;她不大清楚餘見初在碼頭是個什麼角色，隻能把他推出來自由發揮，餘見初倒沒什麼特别反應，隻是上前兩步做了個揖：&ldo;各位，在下餘見初，負責碼頭雇傭事宜，昨夜親見三人于日寇轟炸中犧牲，聽聞三人家有高堂妻幼，于心不安，特上門慰問，戰事吃緊，大家生活不易，若有什麼幫得上忙的，我餘見初一定盡力而為。&rdo;衆婦女面面相觑，随後紛紛鼓勵的望向其中一個女人，那女人便是之前黎嘉駿剛來時顯得比較刻薄的一個，她抹着眼淚，卻全不見了刻薄樣：&ldo;什麼幫的上幫不上，男人都死了，怎麼想都活不下去啊！&rdo;說着又嚎哭起來，抓住旁邊昨晚給黎嘉駿做飯的女人，&ldo;大嫂啊，你來拿主意吧，我實在是不想活了！&rdo;這兩女人居然是妯娌！黎嘉駿心一沉，那那個老人，多半是三個死者的母親了。果然，随着老二家媳婦那句&ldo;不想活&rdo;落地，周圍忽然一陣驚呼，一個老婦人被衆女人七手八腳的擡了出來，正是那個慈眉善目的老人，她雙眼緊閉，嘴角冒着白沫，身體不自然的抽動着。&ldo;這是中邪啦！&rdo;有女人驚叫道，&ldo;快找大夫啊！&rdo;&ldo;作孽啊！我婆婆她哭死啦！&rdo;那老二家的媳婦還添亂。老大媳婦略鎮定點，擦着眼淚：&ldo;我去找大夫！&rdo;說着她轉身進草棚黎嘉駿一見那樣就猜是中風了，一把抓住餘見初撥開人群沖過大叫：&ldo;讓開！别圍着，這是中風了，直接送大夫！餘大哥，幫忙擡一下這大娘！哎等等，不，不知道能不能動啊，這這這……&rdo;她完全沒受過這方面培訓，壓根想不起中風了該怎麼辦，這下一出口，所有人都一臉期待信任的望向她，搞得她一陣懊悔，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這下好了，連餘見初都微彎腰一副等她說走就擡起病人的架勢。&ldo;不成！不能挪！&rdo;她最後還是決定穩妥點，&ldo;餘大哥，你有沒有醫生的電話，喊一個過來方便嗎？我大廳裡有電話機。&rdo;餘見初點點頭，快步走出去了。留下衆人面面相觑。黎嘉駿不知道該做什麼，隻能讓大家把老太太放在床上，保持通風，見忙來忙去的都是兩個媳婦，下意識的問：&ldo;那個，老三的媳婦呢？&rdo;不說還好，一說旁邊的婦女又哭了：&ldo;三郎可憐啊，媳婦都還沒娶上呢！這下好了，一家子就一個獨苗，還是一個傻兒！&rdo;說話間，旁邊的婦女就牽着一個流着鼻涕的小男孩站出來，那小男孩木頭木腦的，黃綠的鼻涕流下來也不擦一擦。這一晚上帶給這個家庭的打擊未免太大，黎嘉駿連設身處地都不敢，在一群女人的哭聲中也酸了鼻子，她實在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就好像剛才在樓上往下偷聽時，就沒聽到誰說什麼安慰的話。實在是說什麼都無益了。遠處，炮聲又響了起來，戰火越來越近了。好不容易回趟家，沒到家就被捅個半死，家人沒見着，朋友去南京，家還被人占了，好不容易安穩睡一晚，早上醒來樓下一氣兒去了三個兄弟！一家子男丁全沒了！黎嘉駿可以肯定自己已經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盯上了，别人哭，她就坐在一邊唉聲歎氣，等餘見初打電話回來，看着這樣的場面，臉色也不大好，他走過來安慰衆人：&ldo;醫生很快就來，醫藥費和撫恤金過會兒就送來……嘉駿？&rdo;&ldo;恩？&rdo;黎嘉駿擡起頭。&ldo;别打擾她們了，來，阿侃帶吃的來了，先用早點。&rdo;黎嘉駿看還昏迷不醒的老婆婆，知道自己也幫不上忙，隻能木呼呼的被拉起來，跟着到了飯廳，早飯已經擺好，餘見初拉開椅子，把她按下，又把筷子塞到她手裡，再盛了一碗粥放在她面前：&ldo;吃吧。&rdo;&ldo;……&rdo;黎嘉駿看這架勢，有些哭笑不得，這到底誰是主誰是客，可被人照顧着心裡總是很熨帖的，乖乖的埋頭吃起來，還不忘讓馮阿侃把多買的包子饅頭送到後院去。這邊餘見初把她照顧好了，自己也很自然的吃起早餐，黎嘉駿吃了一會兒才想起：&ldo;你是不是一晚沒睡？要不上樓休息下吧，我昨晚看了，我二哥的被褥都還在。&rdo;餘見初搖頭，他喝粥不用勺子，直接一手粥一手饅頭，喝一口粥就一口饅頭，吃得很快卻沒什麼聲息，一眨眼兩個饅頭已經下肚，這才舒了口氣：&ldo;無妨，手頭還有些事。&rdo;&ldo;哦，要幫忙嗎？&rdo;&ldo;恩。&rdo;他認真的點點頭，&ldo;麻煩你養好傷，川江不好走。&rdo;黎嘉駿眨眨眼，怔愣了半響，苦笑：&ldo;這可真是個艱巨的任務啊。&rdo;&ldo;所以容我監督你了。&rdo;他微笑了一下，&ldo;你休息吧，那老人家和那三兄弟的事，是我該處理的，你就不要多管了。&rdo;說罷，他披上外套就出去了，和匆匆趕來的大夫擦肩而過。大夫來了一眼就确定老太太中風了，一翻搗騰後總算是把老太太弄到可以搬到醫院的程度，随後一群人鬧哄哄的就去醫院了，中風這病對現在這僅存的妯娌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負擔，黎嘉駿除了讓她們安心住在自家後院，把原先金禾的房間整理給老太太，也沒法幫别的忙了。家裡面愁雲慘淡，沒見到親人的她卻平白住在了一個家破人亡的氣氛裡，真是又憋悶又無奈，就連馮阿侃都受不了跑了。她琢磨了一下，幹脆整理了自己的稿件和膠卷，往《大公報》的辦事處去交差，樓先生陣亡的事報社肯定知道的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後續撫恤工作。早上吃了飯後跟着醫生一番折騰，時間已經到了下午，外面又到了晝夜生活交替的時候，好在報社總是有人值班，她并不着急，幹脆裹了裹大衣一路走過去，順便看沿途有沒有什麼可以吃的東西填填肚子。她買了兩個米糕邊走邊吃，等到了報社，剛好塞下最後一口，還沒敲門，門就啪的開了，沖出一個人來，兩人啊的一聲撞在一起。沖出來小夥兒猛如牛，黎嘉駿當場就被撞飛了出去，她下意識的一撐，隻感覺周身一陣噗呲作響，估摸着自己的傷是該又裂開了，痛得她嘶的倒吸一口涼氣，半天沒起來。&ldo;哎喲對不起對不起。&rdo;出門的小夥兒慌忙上來扶她，&ldo;是我的錯是我的錯！您沒事吧，哎呀，哎呀！怎麼流血了！&rdo;一撞撞出這個效果，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清秀的小臉扭曲成一坨雙手挪來挪去都不知道往哪兒扶，黎嘉駿倒是疼習慣了，嘶的一聲後撩開大衣看看滲血的腹部，又面無表情的合上，擡手讓小夥子抓住拉起來，站直了淡定道：&ldo;沒事兒，舊傷。&rdo;&ldo;這這這……&rdo;小夥顯然很着急，又往遠處望又看黎嘉駿，忽然頓了頓，試探着問，&ldo;你是……黎……&rdo;黎嘉駿擡眼看看他：&ldo;恩？&rdo;&ldo;黎……黎嘉駿是吧！&rdo;小夥兒叫了一聲，&ldo;黎先生，你不記得我拉，哦你是不記得我，我那會兒還是實習生，前陣子剛轉正的，我叫盧燃，燃燒的燃，我好幾年前見過你，那次你和小李哥搶着去前線，我就站在一邊看着。&rdo;黎嘉駿點點頭，冷靜了一會兒，問：&ldo;你這麼着急，去哪？&rdo;&ldo;哦，剛剛小李哥打電話來，國&iddot;軍要撤出閘北，在蘇州河，要我快點帶了相機過去。&rdo;盧燃表情糾結，&ldo;黎先生，要不我給您叫個車吧，我，我實在……&rdo;他說着，又往遠處張望了好幾下，好像這樣就能看到蘇州河似的。&ldo;叫車吧。&rdo;黎嘉駿有氣無力的說，&ldo;去蘇州河。&rdo;&ldo;不不不我替您叫車去醫院吧！&rdo;&ldo;我們，一起，去蘇州河。&rdo;黎嘉駿一字一頓的強調，&ldo;我沒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rdo;盧燃無法，叫了車跟在一邊，沒一會兒就問一句：&ldo;黎先生您好嗎？&rdo;&ldo;黎先生您行不行？&rdo;搞得黎嘉駿很是煩躁：&ldo;死不了！别吵！&rdo;他才讪讪的閉嘴。雖說辦事處就在蘇州河附近，但是跑起來還是要許久，等快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微暗，遠處隐約可見火光，已經被所有人習慣以至于下意識忽略的的槍炮聲又隆隆而來，迫在近前，遠望河對岸，閘北區現在已經一片廢墟，幾乎看不到什麼高樓，到了河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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