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俊王向來是&ldo;風緊扯呼&rdo;的能人。一看這形式不妙,立刻收拾行囊開始遠遁。直到新帝登登基,他才長出了一口氣。隻是都城的烏煙瘴氣,難免叫人心生倦怠厭煩之意。廣俊王在外面走得時日長了,不禁懷念起年少時,與先帝還有堯暮野一幹舊友遊曆的往事。心生感歎之餘,竟然生出了替昔日的親友們再遊曆一番的心思。于是他便一路舟車,來到了北地。北地風光壯麗,不是江南水鄉所能企及。加之北朝最近政治清明,治安良好,也再不用擔憂如以前一般半路遭遇盜匪突襲的危險。所以廣俊王幹脆弄了商牌,喬裝成過往的旅客,到北地暢玩,寄情山水之間,這一逛竟是足有兩年的時光。這一日,他來到了一處叫鳳霞山的地方。此地遠山被雲霧籠罩,到處郁郁蔥蔥,不過附近村落甚是稀少,還有村民警示他莫要再前行了。可是廣俊王天生好奇心甚重,村民越是阻止,他越要看個究竟。山腳下還有造型雅緻的高亭長廊石凳,看上去似乎是某位貴人的私人領地。不過廣俊王向來喜好結交朋友,明明山腳下立着警示&ldo;私地之地,閑人莫要入内&rdo;的的石碑,他依然帶着仆役順着小路舉步上山了。山上的精緻迷人,雖然草葉露水未退,打濕了衣衫,也叫人舍不得離去。隻是期間有兩個身材魁梧,看上去像樵夫的人,腰間别着嶄新的斧頭從他的身邊走過,一直拿眼冷冷地上下打量着他,差點讓他疑心遇到了盜匪。此後倒是山路無人,愈加清靜。廣俊王走到一處開闊地帶,看着濃霧山徑,一時間畫興大發,于是命書童在半山腰一處石桌上鋪展畫紙,準備對着面前的山景揮毫潑墨。就在這時,盤旋的山路上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楊素停筆舉頭望過去,隻見石階濃霧處,突然出現一個四五歲樣子的小童,身穿亮綢小褂子,脖子上戴着項圈的小男孩,跨着一根縫綁了布馬頭的小竹竿,一路嘚嘚嘚地跳下石階。在他身後,還緊随着一小兒,圓臉大眼,胖嘟嘟的樣子,也騎着馬頭竹竿,還甩着一根小馬鞭,嘴裡高喊:&ldo;駕駕!&rdo;在這密林裡怎麼會有這麼兩個粉雕玉砌的小兒?莫不是深山裡的人參成了精變成了娃娃不成?廣俊王正準備趁着兩個小兒下來時,與他們逗趣問個究竟,在那迷霧中又走來了一位身形綽約的婦人,嘴裡喚着:&ldo;鯉兒,符兒莫跑,小心摔倒!&rdo;廣俊王眯縫着眼,直到那婦人走到了近處,這才大緻看出那婦人的眉眼甚是熟悉,競肖似那與先皇一起葬身火海的淑慧夫人!這下倒叫廣俊王一陣心驚了,怎麼這般的像?正彷徨不定的時候,那婦人的身後又下來一名男子。隻見他身材高大,俊朗的臉上帶笑,無論是微微翹起的嘴角,還是眼角的笑紋竟是跟逝去的先皇一模一樣。而現在這一男一女都是面帶笑容望着他,亦步亦趨低朝着他飄飄悠悠地走了過來……在這深山濃霧裡,伴着一陣陣陰風,乍見逝去的親人,還有兩個人參小妖,廣俊王就是生出缽大的膽子也是不夠吓的。眼看着一男一女朝着他越來越近,廣俊王終于怪叫一聲,吓得畫筆跌落,兩腿微軟一下坐在了地上,這麼慌亂間,還打翻了桌面那滿滿的墨汁,一點都沒浪費地倒扣在了自己的臉上,順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長淌。這般駭人的模樣,倒是将前面的小兒吓住了,裹步不前,而後面的那小胖子膽兒大些,徑自跑了過來,用竹竿敲着廣俊王的腦袋道:&ldo;黑臉的,你是黑山老妖嗎?&rdo;廣俊王瞪圓的眼,隻緊緊抱着同樣無措的書童大腿,嘴裡呼喝:&ldo;鬼……有鬼……&rdo;&ldo;符兒,莫要胡鬧,不可用竹竿敲長輩的頭。那女子柔柔地喚着淘氣的小妖,于是那小胖子便扭着胖乎乎小身子繞着吓傻了的廣俊王跑圈圈:&ldo;鯉兒,他是你叔公,怎麼看上去傻傻的。&rdo;那個叫鯉兒的也是滿臉失望,覺得自家的長輩在小友面前甚是上不了台面。就在這是,濃霧裡又走出了一男一女。待那女子緩步下山時,裙擺輕輕擺動,高高挽起的發鬓垂下幾绺碎發,映襯着額頭明潔,雙眼漾着湖波,叫人一看便移不開眼。廣俊王本來已經吓抽了的心在見那女子時,忽然一松,隻覺無論何時再見夢中之人,都是仙子下凡,仙氣缭繞将漫山遍野的陰霾霧氣盡是退散了幹淨,升點起了萬道霞光……就算廣俊王被黑墨潑面,堯暮野也能将這位廣俊王垂涎自己女人的德行看得一清二楚!相隔數年,他倒是半點長進也沒有!堯暮野冷哼一聲:&ldo;廣俊王,不必大禮,平身吧!&rdo;知道聽到堯暮野帶着調侃意味的聲音,廣俊王才恍然從癡夢之中醒來。隻瞪眼看着眼前的本應該風馬牛不相及的幾位,并特意留神看了看那兩位早應該逝去的親人留在地上的影子,頓時有些恍然大悟。隻一骨碌,便立刻爬了起來,瞪着眼道:&ldo;皇上……你……沒有死?&rdo;隐居此地兩載的的南帝,現在倒不像是在南地時那般消瘦了,可是當年吸食五石散所造成的臉色蒼白的後遺症還沒有散去,他看着多時不見的好友笑着道:&ldo;昔日南帝已死,我閑居在這鳳霞山中,号放山居士,你叫我放山便好。&rdo;楊素雖然不理朝政,可也知道當年南朝困局。他是親眼看到皇上是如何從一個胸懷大志的君王,一點點地遭受打擊,最後變成沉迷在五石散内的廢人,懶散度日,鬥志全無的。現在想來,當年找到的焦屍全看不出樣貌,若是皇帝詐死的話,也是有情可原。隻是比南帝死而複生更叫人瞠目結舌的是,他此時竟然與北地堯暮野一同在山間漫步,甚是惬意的模樣。這不能不叫楊素百思而不得其解。原來廣俊王一入鳳霞山,便有山間堯暮野身邊的侍衛認出了南朝的廣俊王,向正陪同愛妻在此地逗留的北帝通禀。這兩年來,堯暮野在政務之餘,得空來此處與舊友一同下棋飲茶,倒也有忙裡偷閑的快慰。原本勢不兩立的的南北君王,在放下了權勢利害後,竟然重拾起舊日的幾許友誼。現在聽說又一位舊友來訪,便問了鳳霞山主人的意思。放山居士沉吟了一會道:&ldo;既然是他,但見也無妨……&rdo;于是便有了先前這一出鬼影重重,吓怕了廣俊王膽的場面。待得廣俊王知悉了隐情後,顧不得臉上的墨迹沒有擦洗幹淨,隻一把上前,緊緊摟住了死而複生的皇侄兒肩膀,不禁熱淚縱橫,淚水将那黑臉兒沖刷成一道道水痕,那一片溝壑,越發叫人慘無忍睹。甚至将放山居士雪白的肩頭都蹭上了墨汁。然後廣俊王又放下了國仇,熱淚縱橫又要去抱堯暮野。北帝雖然賦閑馬背多年,可是身手卻依然不減當年,隻一伸手,便阻止了這埋汰鬼近身。廣俊王滿滿一懷抱重逢的喜悅盡是落了空。看得一旁的兩小兒都咯咯咯直笑,符兒再次肯定:&ldo;鯉兒,你叔公就是個傻子!&rdo;鯉兒也忍不住拽着娘親的衣襟小聲道:&ldo;娘,莫要叫傻子上山……&rdo;廣俊王這時倒是将兩小兒的話語看得真切,轉過臉兒支着一口白牙對着兩位小兒陰森一笑:&ldo;你們倆在說誰呢?&rdo;那黑臉泛着白眼的模樣,可真是比黑山老妖還要吓人,隻聽兩小兒各自驚叫,連竹馬都顧不得撿拾,就一路邁着小短腿争先恐後登登地往山路上跑,嘴裡高喊:&ldo;鬼啊!鬼啊!&rdo;鳳霞山的酒席上,少不得一樣酸爽的拌蘿蔔幹。山間居士種植多年,所中的蘿蔔個大脆爽,無論曬幹了還是炖煮都是美味一道。大結局當然除了這居士甚是喜愛的美味之外,還有堯暮野愛吃炙烤羊腿和幾樣清炒的鮮蔬。雖然樣樣美味,更是與珍馐美味的帝王之宴相比,又差得遠些。就連飲的酒,也能不過是自釀泛着綠沫的新酒罷了。可是廣俊王卻覺得這酒竟似年少幾人同遊時,在一處不知名的小鎮飲到的甘釀滋味。&ldo;這是我托人尋來的方子,自己釀造的,怎麼樣?很有當年醉翁飲的滋味吧?&rdo;放山居士笑了笑說道。就在這時,一直在屋室裡的淑慧夫人與玉珠一起走了出來。隻是在玉珠的懷裡還抱着一個粉嘟嘟的小嬰兒,一身淡粉帶櫻花的小夾襖,襯得那小嬰兒愈加團粉可愛。半長不長的頭發似乎是沒有剪過,被一根粉色的頭繩紮成了可愛的沖天辮。符兒跟在玉珠的腳邊不停說:&ldo;母後,叫符兒抱抱妹妹。&rdo;不過那小嬰兒最後還是沒有被符兒抱成,輾轉被送到了堯暮野的手裡。看着女兒香寶兒笑着沖自己吐泡泡,堯暮野也笑看着她,隻覺得自己的女兒長得可真是像足了玉珠呢。廣俊王看着那小嬰兒,對堯暮野道:&ldo;怎麼你又當爹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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