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曼的先祖,即第一代谯國公,原先隻是個混迹于西北山川的馬賊頭子,率領一幫兄弟打家劫舍,敲詐商隊,販運馬匹,幹着将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活兒。後逢天下大亂,這些本來就十分兇悍的馬賊索性也抄起家夥,來了個揭竿而起。再後來,他們被夏太祖秦嚴收複,一直随他打天下。
這一打,就是整整四代,近五十年。
夏太祖秦嚴曾為膏粱之姓的家主嫡長子,陰差陽錯淪落至布衣,獨自打拼,又機緣巧合統一北地,建立夏朝,一生可謂十分傳奇。因着過往的經曆,秦嚴對世家的作風十分了解,他心中清楚,縱自己得了天下,也無法動搖世家根深蒂固的統治。關鍵時刻,這些門閥貴族非但靠不住,還會反咬你一口。正因為如此,他對諸多世家雖和顔悅色,以安撫為主,提拔重用的時候卻多半用他那些出身寒微的臣屬舊部,春風化雨般,一點點地削着世家的權利。
太祖病逝後,太宗繼位,這位皇帝在戰火中長大,八歲就揮舞大刀殺了人。這些年來,他東征西讨,幾經生死磨難,方成就一番功業,也養出了一副草莽脾氣,喜好與部将一起,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聲罵娘。在他看來,世家子弟塗脂抹粉,不陰不陽,沒二兩肉還窮講究,看着就反胃。他不将對方打出去已是給面子,這些人還敢在他面前唧唧歪歪?
兩代帝王皆是這般有心思又有能力的主兒,世家的日子縱談不上不好過,也與前朝的呼風喚雨相去甚遠。心中失衡的世家免不得暗中謀劃,總想着推翻秦氏皇族的統治,換個合心意,與自己利益一道的皇帝上來。正因為如此,南征之時,太宗為穩定京畿局勢,非但無法禦駕親征,也不敢讓太子涉險,隻好讓二兒子秦恒,亦是如今的聖人為三軍統帥,南下伐陳。
那一年,秦恒二十六歲。
年輕的,才上過幾次戰場的皇子,縱身份尊貴,膽識謀略也不差。但那些出身世家的将領存心要搶這麼個不世之功,又有太子一派的人各種打壓挑撥,仗還沒打,自己人的明槍暗箭卻源源不斷,實在讓秦恒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好在兩位出身草莽,簡在帝心的不世名将——北衙禁軍統領沈豹與吳州總管莫忱對秦恒全力支持,才讓南征之事得以順利進行,摧枯拉朽,一統天下。
莫忱的兒子雖不成器,嫡長孫卻頗為出息,也算得上後繼有人,而沈豹……統共四子七孫,個個能征善戰,卻在南征和讨伐柔然大舉入侵的過程中,落了個滿門成年男丁悉數戰死,後繼無人的結局。昔日上柱國大将軍遺留在人間的骨血,除了幼子的獨女沈曼外,便是襁褓中的玄孫沈淮。
谯國公府雖因赫赫戰功和帝王信任,撈了個世襲罔替的從一品國公爵位,但大夏爵位制度一向嚴苛,皇室宗親都叫苦不叠,何況勳貴?在這種情況下,谯國公府也不得不按照制度降了兩等,淪為從二品的縣公府,更别說按例削減的田産封邑數量了。若非穆皇後存心打壓秦恪,不欲給他挑選名門貴女為妻增加勢力,非要在勳貴中挑個不甚如意的。聖人不願駁穆皇後的意思,卻不欲長子找個太過糟心的妻子,他顧念老臣,存心拉一拉對方的後人。偏偏莫忱的嫡長孫女又早早地訂了親,這代王妃的位置,怎麼也輪不到家族沒落,瞧不見絲毫起伏之勢的沈曼來坐。
“現在的沈家,哪怕想提攜趙九……”沈曼自嘲一笑,歎道,“隊正這個位置,怕是滿足不了他吧?就不知親王府司馬的位置,夠不夠格呢?”
七月聞言,悚然而驚。
秦恪一向不理俗物,做皇子的時候便是整日風花雪月,吟詩作對,買古董購字畫,豢養清客,為妾室甚至歌姬舞伎買珠寶辦衣物,旁的事情一概不管。成為親王,擁有封邑和田産之後,他就更是大手大腳,花錢如流水。
見這位皇長子如此扶不上台,旁人也松了一口氣,樂得他這般潇灑自在,誰都不去勸谏約束。還有些人揣摩上意,變着法子誘惑秦恪去玩,怎麼敗家怎麼來,隻要不将心思移到朝堂上就好。若非沈曼持家有方,代王府縱不至于隻剩面上光鮮,也不會輕松到秦恪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想怎麼敗家就怎麼敗家的地步。
沈曼精明幹練,頗得秦恪信賴,代王府的内務,諸如代王購置的永業田,公中花銷之類,的确由她說了算,她若想為王府買田買地做生意,對代王說一聲就行。但這些并不是代王府收入的大頭,因為秦恪的封邑和禦賜的田産,乃是他自己捏着,由親王府長史和家令負責打理的。也就是說,在外務問題上,若秦恪不答應,沈曼就一句話都插不上。
“娘子,您……”
“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這些事情,我自有打算。”沈曼擱下這麼一句話,随即伸出右手,輕撫女兒的面頰。寂靜的夜裡,傳來一聲輕柔的歎息,“為了裹兒,我也得争下去,總不能被那些人活活整死,生生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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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鼻頭一酸,眼眶已是紅了:“娘子千萬莫說這般喪氣的話,您身子已是大好,待孝期已過,與大王生個健健康康的小郎君,日子定是越來越好的。”
沈曼輕輕點頭,似是同意了七月的看法,松了一口氣的七月卻沒看見,背對着她的沈曼,眸光森冷無比。
生了個兒子,确實能繼承秦恪的一切,無論他們一輩子留在這裡還是回到長安,後半生都有了依靠,可她的大哥兒難道就白白死了麼?她放棄繁華的長安,孤注一擲陪秦恪來此過清貧艱苦的日子,還差點丢了性命,可不是隻想像從前那樣,隻做個賢惠大方卻拘于内宅的妻子!
秦恪是個好人,這點不假,但他的耳根子太軟,而骨肉血親,又是沒辦法抹殺的事實……沈曼輕輕給秦琬蓋好被子,輕手輕腳地走出去,合上門,來到隔間。
“裹兒睡了?”
“鬧騰了一天,睡得很香甜。”提及女兒,沈曼的臉上有了些許笑意,卻漸漸化作怅然,“今兒見着她,我忽然想起來,大娘子和二哥兒也到了快說親的年紀。”
秦恪聞言,面上便露出幾分尴尬之色,夾雜着幾分關心,幾分無奈,還有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沈曼見狀,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露分毫,繼續念叨:“我們一家子的庶人,哪怕擁有皇家血脈,但長安城權貴衆多,個個生着一雙富貴眼,怕是不會與他們聯姻,至好也不過是嫁到衣食無憂的鄉紳庶族之家罷了。這般大的落差,對素來嬌生慣養的大娘來子說,當真有些委屈,若娶個不識字的娘子回來,二哥兒肯定也不樂意。但有什麼辦法呢,咱們……唉,就怕他們沒辦法接受自己的處境,鬧騰起來……”
秦恪本還有幾分心軟,聽見“衣食無憂”四字卻似忽然清醒了一般,越往下聽越是胸悶氣短,見妻子還在憂心忡忡地說着庶子庶女的婚事,他實在忍不住,出言打斷道:“曼娘,你就别操心他們了!他們好歹留在長安,雖失去了身份地位,卻還有我給他們置辦的私産在,長安又極為繁盛,莫說米面柴油,就連淨面的熱水都有得賣。而咱們這裡呢?貨郎五日才經過一次,東西少不說,品質也粗劣不堪,你的銅鏡兒昏了,連個打磨的人都沒有。我又無能,竟累得你要去喂雞養鴨……”每每想到此處,他的心中那個愧啊!本想下地幫忙,偏偏沈曼一個勁攔着他,甯願自己累病都不願讓他沾手這些粗活,他心中的天平,早就傾斜了。
聽見他這樣說,沈曼“哦”了一聲,卻猶有些擔心:“我知他們不會過得太差,可長安寸土寸金,大郎,你置辦的私産當真能保住麼?若是保不住,沒有嫁妝,對一個女子來說也……”
太祖因自己的經曆,對庶出十分苛刻,大夏律令直接規定庶出子女不能繼承父親的财産,縱然天家規矩不同尋常一些,也就是多給幾個爵位的名額,若無爵位,那就隻能領一份在常人看來很多,在這些天潢貴胄看起來卻少得可憐的安家費後,滾出去過平頭百姓的日子。
法理雖嚴苛,卻不外乎人情,身為父親的心疼庶出女兒,拿自己的田産莊園給她當做嫁妝,隻要不是太過分,大家也不會指責。
饒是如此,談起這種從前覺得天經地義,卻是偷偷摸摸瞞着妻子做的事情,秦恪還是有些尴尬,所以他咳了一聲,故作滿不在乎地說:“這些小事,無需在意,咱們的裹兒也不是沒有一分嫁……”
說到這裡,他才猛地意識到這個事實,嗫嚅了幾下,竟是不知該說什麼好。
沈曼見好就收,歎道:“我并非太過仁善,自己都落到這般處境,還想着比我們好上不少的他們。隻是……唉,我之前待他們分毫不差,府中還隔三差五生出點事非來。我們不回去還好,若我們一回去,身份再……估計我就不得安生了。”
她不這樣說倒好,一這樣說,秦恪心頭便湧起一團無名火,又不好沖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作,沖着遠在天邊的妾室、庶子和庶女吧,這一切都是他自個兒造成的。是以他沉默半晌,方悶悶道:“我知你面硬心軟,怕我為難。但咱們能否回去還是沒影的事情,現在想這些未免太早了。”
太早了?不,我可覺得一點都不早呢!穆皇後都沒了,聖人還能堅持幾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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