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位在吏部群臣之中,職位并不格外尊貴,故而坐的并不靠前。然而放眼看去,便會不費吹灰之力地将他從群臣之中挑出來。因為他的相貌跟氣質都太過出色獨特,端坐于群列中,身姿挺拔如松如柏,眉眼熠熠生輝,讓人一見傾倒,過目難忘。這人就是出身博陵崔氏的崔晔,字玄暐,乃是博陵崔這一代裡最出色的兒郎,年紀雖輕,卻已官至吏部郎中,高宗李治自然十分賞贊,但連武後也另眼相看,十分待見。方才李義府代表吏部出來大贊武後所言,也有不少吏部之人出面稱頌,但此人卻從頭到尾端然穩坐,目不斜視,仿佛對身遭所有都置若罔聞。忽然在群臣之前得武後獨點其名,崔玄暐卻無法置身事外。同時,殿上的大臣們跟李義府等也都看向崔玄暐,不知他将如何應對。其他大臣對武後這般“旁若無人”自然不滿,隻是卻不敢發作出來,畢竟武後一派戲言模樣,若認真跟她分辯起來,她卻隻說是玩笑,而在宴席之上擾了皇帝的興緻,反而不美。所以衆人倒是想借機看一看這崔玄暐如何作答,不知他是如李義府般順勢阿谀奉承,還是如何。隻見崔晔起身,拱手道:“天官是古之周禮,自然是極佳。”他的身影颀長,身姿端方,立于群臣之中,一時猶如鶴立雞群。群臣屏息,有人側目。武後笑笑,對高宗道:“皇上,從此之後,他可就是崔天官了。”高宗還未說話,崔晔道:“微臣不敢領受。”武後挑了挑眉:“哦?你是覺着我說的不對?”崔晔道:“微臣淺見,周禮是古制,古君子法天道自然,自是最好。然而如今,時移世易,當然不能仍用舊法一概論之。”高宗笑道:“皇後乃是戲言,崔卿何至于如此認真?”峰回路轉,底下百官正呆呆聽着崔玄暐的答複,心中卻均暗驚他居然真的敢說出來。又聽高宗如此替武後開脫,卻是意料之中。崔晔道:“皇上恕罪,正如娘娘所言,天,地,春,夏,秋,冬,天地四季為官,自是自然之道,但我等百官,尚當不起古之周禮所錄之稱,吏尚不能恪盡職守清廉端正,戶尚不能萬家安泰皆有所養,禮不能全天地君親師,兵不能攘服天下四夷,刑無法根除頑疾醜惡,工不能讓天下子民皆有所安……臣以為隻有每一部的官員都明白自己的職責所在,才能盡忠職守不敢疏漏,而六部之名:吏,戶,禮,兵,刑,工,每一個字,對每個官員而言便是打頭的警示,——但讓吏當為民,戶有所安,禮入人心,兵鎮四夷,刑如法刀,工布天下。則我朝可千秋萬代。”他的聲音宛若玉石鳴琅,儀态卻更肅然端莊,這一番話,皆是清正朗然,浩浩正氣。滿朝文武盡啞口無言,上座的高宗跟武後面面相觑,氣氛再度凝重而詭異,無人出聲。李義府望着那卓然獨立之人,忽地喝道:“崔晔!娘娘擡舉,才叫你一聲天官,你卻說出這許多不經之談,猶如犯上,實在可惡!”李義府身為兼任吏部尚書,約束本部之人其實也算理所當然,但……崔玄暐面對本部長官,并不畏懼,隻淡淡行了個禮道:“若皇上跟皇後認為我是犯上,大可治下官的罪,下官領受就是了。”他的态度這般不卑不亢。李義府本就是個性情偏私心地狹窄之人,先前他被高宗貶斥之時,給事中李崇德将他從族譜除名,李義府回長安後,立刻羅列罪名将李崇德下獄,以至于李崇德在獄中自殺身亡。群臣都知他手段老辣,又得帝後袒護,是以皆心存忌憚不敢正面跟他對上。誰知崔玄暐竟如此坦直!李義府早有些看不慣這個本部的差員,這會兒見他當着群臣跟前不給自己面子,老臉通紅,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卻聽得武後道:“皇上,你覺着崔玄暐所說的話如何?”高宗道:“這……”他也有些吃不準武後的意思,不太願意立即表态。高宗私心覺着崔晔所說的話的确大有道理,但又怕武後心中不喜,因此不敢擅自表明态度,隻沉吟着打量武後。卻見武後一改先前的說笑神色,轉作滿面鄭重,她道:“我以為崔卿所說,字字重若千鈞,又似警鐘長鳴。”群臣原本見李義府火上澆油,還在為崔玄暐擔心,聽了武後的話,均目瞪口呆。李義府也呆若木雞,一時不知何以為繼。隻有崔玄暐依舊面淡若水,無驚無喜。武後則道:“吏當為民,戶有所安,禮入人心,兵鎮四夷,刑如法刀,工布天下……說的太好,我很當為大唐、為大唐的子民向崔卿一拜。”滿殿轟然。而武後起身,她俯視底下群臣:“諸位大人,當将這六句話謹記心中,就如崔郎中所說,知道自己身為官員的職責所在,為國為民,恪盡職守,方是正道。”群臣忙起身,躬身稱是。武後又看向崔玄暐道:“崔郎中真知灼見,今日殿上應對的這份勇氣,想來,也隻有太宗皇帝面前的魏征可以比拟了。”她轉向高宗,徐徐行禮:“皇上,得此賢臣,我也當效仿長孫皇後,向皇上正裝道賀了。”高宗大笑。群臣喧動,有人忍不住點頭歎服。高宗見臣子們拜服,皇後也未不快,心情大好,便笑道:“今日崔卿殿上這一番話,‘天官’之名,當不愧領受了。”天子一句,便是金口玉言。崔玄暐一怔,在座文武百官重又呆愣。正不知如何破局,忽地一人笑道:“天官這個稱呼,想來當真隻有崔晔可稱,常聽人說他‘晔然如神人’,他又在吏部任職,豈不是正合了天官之稱?皇後果然慧眼如炬。”開口的這人,身着一襲華貴緞子紅袍,系着金絲嵌寶的抹額,眉眼風流,儀态潇灑,正是武後的侄子賀蘭敏之。因武後跟高宗寵愛,賀蘭敏之如今官任宮中左翊衛将軍,能自由出入宮闱,他生性不羁,言談舉止乃至衣着等都不拘一格,高宗也并不責怪,隻由他的性子。如今賀蘭敏之開口,高宗越發龍顔大悅:“敏之說的很是。”賀蘭敏之看向崔晔,目光相對刹那,他高舉手中金杯:“既然如此,我敬崔天官一杯。”衆目睽睽之下,崔晔隻得拿起桌上杯子,向着對方微微舉高示意:“請。”賀蘭敏之哈哈一笑,仰頭将酒飲盡。自此之後,“天官”之名傳遍長安。洛州之外客棧中,那暗夜之中推門而入的人一聲輕笑,聲音雖然輕薄不羁,卻又如此熟悉。房間内并未燃燈,那人手中卻挑着一個精緻的紅絹絲燈籠,他逐步靠近,道:“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卻不信,倘若崔玄暐也有這般容易就死,那這如蝼蟻般的世人豈非也不用活着了?”燈籠的光晃動,照在床邊英俊的臉上。被子裡阿弦隻聽到英俊淡淡地問道:“閣下何人?”來人腳步一頓:“你說什麼?”英俊道:“我并不認得閣下,如何夤夜闖入别人房中?還請速退。”阿弦察覺英俊的手落在她的背上,正不知所以,就聽那人道:“你……你如何變得這個模樣了?”忽然他驚呼:“你的眼睛!”阿弦因被蓋在被子裡太久,正有些發悶,聽到這裡,心裡便想:“這個人果然是認得英俊叔的?怎麼還叫他天官大人?這是什麼意思?我從來沒聽過有個什麼天官大人。不過,總算有人是英俊叔的舊識,他應該很快就能回到他真正的家裡了吧。”不知不覺想到最後,阿弦的心怦怦亂跳:“不知道英俊叔到底是什麼人,如果他恢複了記憶,就忘了我該怎麼辦?”恍神之中,幾乎沒聽見英俊說了什麼,隻那人道:“我聽說有個少年跟你同行,他人呢?”阿弦睜大雙眼,英俊道:“他不在。”那人笑道:“白日裡那幾個毛賊是你們的手筆?那刀劈自面的一個,死相倒也罷了,被擊中了背心要穴而死的……我卻瞧出是你的手法,不過,除惡務盡,你居然還留了幾個活口,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少不得替你料理了。”阿弦聽到這裡,不由渾身發抖,這才知道那幾個強盜是面前的人所殺。但是按照她聽來的說法,那幾個強盜死的十分慘烈,難道這個人……正難以遏制的亂想,床底下忽然“嗚”地一聲。正是玄影。先前玄影趴在床底下,他聽見動靜後本欲竄出,是英俊垂落一隻手,悄無聲息地制止了它。如今玄影嗅到阿弦身上的氣息不對,再也忍不住,從床底下慢慢地往外爬行。那人也聽見了:“什麼東西?”忽然他反應過來:“莫非是那隻狗?”他饒有興趣說道:“你不是最愛潔麼?怎麼竟然跟這些毛畜生混在一起了?讓我看看是什麼東西?”說着彎腰,就要将玄影掐着脖子拎出來。隻聽英俊喝道:“住手!”而阿弦也再難自制,才要從被子裡竄出來,忽然間後背上某處發麻。阿弦腦中一昏,暈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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