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上官家宅子的李賢忽然停住了步子,望了一眼程伯虎手中的人物,忽然翹起大拇指贊道:“伯虎,今天你幹得漂亮!”“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出馬!”程伯虎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見李賢那眼睛裡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趕緊打哈哈道,“有六郎你給的那寶貝,拿住這麼一個家夥還不是手到擒來?對了,眼下我們先到哪裡去?”李賢想都不想便做出了決定:“先回我那宅子再說!”于是,一大幫人上馬疾馳,很快便回到了修文坊沛王的内侍,不禁心中一突——這必定是阿蘿派出宮的,如此說來,果然洛陽宮有變。下馬接過小章手中的信,他也不進門,徑直站在原地拆開了彌封,取出信紙一目十行掃完,他終于明白了這所謂圈套的經過,竟是忘記了這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容易止住了笑,他輕輕屈指彈了彈那信箋,最後随手将其塞在懷裡。“你不用急着回宮複命,在這裡歇一會好了。來人,帶他去客房!”等到面色茫然的小章被人拉走,李賢方才回轉身來,笑嘻嘻地面對着他的精兵強将,很無奈地聳了聳肩:“小薛,你去敬業那邊走一趟,看看師傅在不在,如果已經進宮去了,你就回來告訴我一聲。如果沒有,你就呆在那邊等着,如果師傅要進宮你就陪着,明白麼?”薛丁山直到現在腦子還是糊塗的,一聽這話頓時更糊塗了,但仍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掉轉馬頭直奔擇善坊李宅。他這一走,李賢方才從程伯虎手中接過了那個俘虜,仿佛丢垃圾似的丢給了盛允文。“老盛,這個人就交給你了!”猶記當年夫妻情“臣妾侍奉陛下以來,先後生下四子一女,之後宮中其他嫔妃并無所出,臣妾卻也是以禮相待,陛下認為然否?”“陛下病倒期間,臣妾主持政務,可曾違逆陛下心意?”“猶記得昔日和陛下初見之日,陛下贊我溫柔妩媚,昔日溫情仿佛曆曆在目,同甘共苦的往事猶在,陛下可是忘了?陛下和臣妾的兒女如今尚小,卻個個都知道忠孝,難道因為小人讒言,陛下就忘了這些情份!”從自稱臣妾到自稱我,李治原本繃緊的表情,終于在面前那個熟悉女人的剖心坦腹面前柔和了下來,甚至覺得自己的懷疑是否多心了。當初王皇後和其母柳氏厭勝一事,受害的便是他這個妩媚溫柔的妻子。這麼多年夫妻,她一直無微不至地照拂着自己,更為之打理政務操勞内外,還生養了五個可愛的兒女,怎麼會做厭勝那樣的事?武後敏銳地察覺到李治眼神中似乎流露出一絲懊悔,心中不禁平添幾分自信。她本以為是有朝臣在貞觀殿向丈夫進了讒言,如今并未見着人,她僅有的那一點驚慌早就煙消雲散,此時更是半跪在榻邊,痛訴昔日衷情,引得李治陣陣嗟歎。正當李治要伸出手将妻子擁在懷中的時候,外間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陛下,司空大人和上官相公到了!”武後聞言面上一動,見李治的面色有些尴尬,她便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嫣然一笑道:“陛下,臣妾不如先行告退……”“不,媚娘你且到屏風後面去等一會!”聽得這聲吩咐,武後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湧動着一股輕松的感覺,遂輕輕點了點頭,一閃身進了屏風後,姿态優雅地跪坐了下來,面上也漸漸露出了笑容。就在剛才,她隻帶了幾個随從自貞觀殿後的側門而入,那些早就安插好的内侍自是一路放行毫無阻攔。當她一下子撲到李治床榻上的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丈夫眼中決不是憤怒,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慌亂。不管是誰,這次弄出來的陰謀都太不成氣候了!由于那個陌生内侍,再加上李賢先頭那番話的關系,上官儀足足躊躇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更衣入宮,結果正好在端門遇上了李績。一個是管事的天子第一信任的宰相;一個是名符其實的朝廷第一臣;兩個人面面相觑了一陣子,幾乎同時把目光落在對方身後的那個内侍身上,結果各自發現了端倪。而上官儀還發現了李績帶了一個薛丁山。于是,在進宮的路上,李績和上官儀把兩個内侍和薛丁山丢在身後,仿佛一下子對這洛陽宮的建築萌發了興趣似的,這個高談闊論說什麼高低搭配,那個附和着大談光暗協調,讓背後想弄明白事情的薛丁山大為郁悶。最後,小薛幹脆又拖後了幾步,連累得兩個内侍都不敢上前,竟是離着前頭兩個大佬有二三十步遠。然而,盡管心裡都有了一本帳,當他們進了貞觀殿,皇帝一揮手吩咐兩個親衛押來某個内侍,言道是此人告發皇後厭勝的時候,李績和上官儀全都露出了大驚失色的表情——甭管這表情是真是假,此時此刻在天子面前,他們不得不驚!“此人該死!”第一個痛心疾首叩首勸谏的人不是李績,而是上官儀。緊接着,這位文采奇高詞采華茂的宰相便開始引經據典,痛斥此等告密之人心懷叵測,而即使在這種節骨眼上,老上官仍然有興緻來兩句骈文,端的是洋洋灑灑一大篇,中心意思隻有一個。皇後乃是古今少有的賢後,絕對不可能犯下厭勝這樣的大罪!即使是李績早就從薛丁山那裡得知,李賢先頭造訪過上官家,此時也被老上官這毅然決然的态度吓了一跳。當然,他身為軍方第一人,就算表态也得舉重若輕,于是用一種無足輕重的目光瞥了那個呆若木雞的内侍一眼,這就慢條斯理地說開了。“皇後娘娘和陛下乃是一體,臣等都是外人,自不敢非議如此大事。不過,臣需得提醒陛下一句,所謂厭勝的證物多半是别人栽贓陷害,就是發現了什麼,也是做不得準的。”屏風後的武後自打李績上官儀進來之後便屏氣息聲,側耳靜聽,此時不禁露出了欣喜的笑容。上官儀并非她的人,而李績雖然是李賢的師傅,但和她也并沒有什麼過深的聯系,雖說她肯定自己已經在丈夫的心中重新種下了信任,但這兩人的話語無疑仍是舉足輕重的。結果,上官儀居然一口咬定那是誣陷,李績居然還為她解決了最後一大難題,她怎能不喜?雖說别人的局布得粗陋,但所謂的厭勝之物肯定是藏在某處,到時候搜出來自然是麻煩。李績這麼一說,就是将來找出再可怕的東西,這場風波也是過去了。“兩位愛卿果然是老成謀國!”果然,李治聞言大悅,親自上前把李績和上官儀攙扶起來,待兩人重新坐下,他方才歎息了一聲:“朕和皇後夫妻情深,原本就不相信如此悖語,隻是此人信誓旦旦,朕才不得不召皇後前來詢問。如今看來,離間君臣的小人可恨,離間夫妻的小人更可恨!”此話一出,他愈發激憤,厲聲吩咐道:“來人,将他拉出去,杖斃!”那個内侍被兩個親衛揪住了往外拖,掙紮了老半天不得脫身,情知必死,他不由大聲嚷嚷道:“陛下,阿武妖媚禍國,不能相信她的話!兩位相爺,你們如此幫着阿武說話,翌日粉身碎骨的時候,那就是今天種下的……”話沒說完,仿佛有人在他的嘴裡塞了什麼東西,那呼聲頓時嘎然而止。在剛剛的嚷嚷聲中,殿上三人和屏風後的一人表情都各不相同,李治是憤怒,李績是淡然,上官儀是忐忑,至于武後則是微笑,但那微笑卻相當僵硬,兩隻豐潤的手死死絞在一起,原本的白皙已經變得通紅一片,顯然是心頭狂怒。“此等狂言悖上之人,确實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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