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酒吞吐露了自己的身世之謎。他最初的前身乃伊吹大明神之子,而神明間的親子關系淡薄,酒吞從不覺得自己和伊吹大明神有什麼至深的血脈關聯,他甚至更偏向人類對這位可怕神明的稱呼——八岐大蛇。伊吹大明神盤踞山間,終日與妖鬼為伴,漸漸便生出了禍亂之心,為害一方。彼時酒吞尚且信奉神明當福澤萬民的說法,卻又不具備足以與八岐大蛇抗衡的力量,隻能日複一日冷眼旁觀,直至來自高天原的素盞鳴尊将之斬殺。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無法忘懷素盞鳴尊手握十拳劍從死去的八岐大蛇尾部抽出天叢雲劍的勇武模樣,并憧憬着獲得能夠跻身高天原神明之列的力量。然而,八岐大蛇堕落與死去早已讓他喪失了神格,他充其量不過是個受了天罰的妖魔之後。一切待從頭。酒吞行過千山萬水,聽了許多神明堕妖、妖鬼成人、凡人登仙的傳說。有些不過一念之差,有些卻要經曆曲折的輪回。最終,他讓三足八咫鴉帶走了身為神裔的自己,搖身變為凡人,到越後寺開始了漫長的修行。那确實是一場艱苦卓絕的修行。被懷疑、被诟病、被誣陷、被孤立。世人都說堕落的神明之子即便是修行也無法摒棄邪佞之心,以至于在祭祀時戴上鬼面便再無法取下。隻有他知道,那看似尋常無奇的鬼面後是怎樣高熱的烙鐵,他又是怎樣被迫帶上鬼面,讓自己俊麗的面容與鬼面鑄在了一起。錐心刺骨的劇痛喚醒了他内心壓抑的仇恨——他痛恨曾經的自己。那個企圖融入人世潛心修行,意欲得道後福佑世人的自己,成為了恥辱柱一般的存在。于是,他殺死了自己。在那個焰火盛放的夏夜,他最後一次以“人”的身份走過人間,穿越人海,孤獨地在荒涼的後山向三足八咫鴉交出了自己的“人心”。做不了人也成不了神,卻又不甘如此死去。何去何從?他變成了自己曾一度最為不齒的妖怪。從此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與神鬥。酒吞童子說,他再也不想嘗試一敗塗地的滋味,他一定要找回天叢雲劍,神來弑神,人來殺人。茨木信了。人間還是那個人間。還是那個足以給予茨木緻命傷痛的人間。京都到處都洋溢着喜悅的氣氛,人人都在傳頌源賴光的智勇雙全和童子切安綱的刃如秋霜。和當年渡邊綱斷他一臂,鬼切名揚天下時的情形如出一轍。茨木感到前所未有的倉皇,他狼狽地折返愛宕山,瘋了似的向大天狗求證這不是真的。而後者也隻能回以一聲歎息,告訴他眼見為實。茨木不能相信,發了狠地誓要找到天叢雲劍,把無上的勝利帶給酒吞。大天狗蹙眉,反問道:“你難道從來就沒有懷疑過酒吞童子讓你去找天叢雲劍的真正目的嗎?”“為了赢。”茨木仍舊不疑有他。大天狗微微一哂,“區區人類竟把堂堂鬼王逼到需要靠一柄神器才能赢的地步?”“人類詭詐,摯友不得不以防萬一。”執迷不悟。搖搖頭,大天狗又道:“當年素盞鳴尊斬殺八岐大蛇後便把天叢雲劍帶回高天原獻給了天照大神,酒吞對此比誰都清楚,可他還是讓你去伊吹山尋找早就不存在的天叢雲劍。這其中的原因,你也能用他想赢來解釋嗎?”“我……”茨木語塞,梗着脖子不甘心的瞪着大天狗看了半天,終于慢慢垂下頭,苦笑一聲道:“我怎會不知,他在騙我。”這話倒是出乎大天狗的意料,他驚訝地望向茨木,卻隻得到一個失魂落魄,跌撞離去的背影以及一隻緊随其後的雪白飛鳥。白鳥。大天狗微微眯起眼,心道是,青行燈的百物語不可盡信卻也未見得全不可信。那酷愛收集怪談的女子曾說,瀕死的大妖可以凝聚全部妖力召出自己的靈物化身,靈物化身會去往他生平心系之人的身邊,替他了卻最後的夙願。若心系之人能夠認出靈物化身的來源,說明羁絆至深,無論如何終有再見之日。也好。大天狗想着,抽出腰間沉澱了歲月痕迹的竹笛,吹起了一曲悠然的長慶子。倘若有緣,則來日方長,可圖可期。随着大江山退治的勝利,京都陰陽師勢力盛起,前前後後完成了不下百餘場規模或大或小的妖怪退治,曾在平安時代留下絢爛風采和天方奇譚的妖怪漸漸消隐在了人類的視野之中。然而,妖怪退治後統治者并未得到期望中長治久安的平安京。相反,頻仍的内戰日漸損耗着國力,皇室力量逐漸走向衰敗。昔日恢弘的殿宇神社變得老舊,就連作為皇宮正門的朱雀門也顯現出前所未有的蕭索圖景,而與之相對的羅生門早已在戰火中破敗不堪。相傳,通過朱雀門可以看到人間最富麗的盛景,透過羅生門則能夠看清現世與常世的分别。若能順利走完貫通兩門間的朱雀大道,便能知悉生死、貧賤、富貴的種種因果奧秘。可惜羅生門旁鬼氣森然,鮮有人敢輕易靠近。偶有大膽之人經過,也是被守在羅生門下的一個獨臂浪人迅速驅離。浪人已在門下守了許多年了,他華發如雪卻有着不朽的容顔,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也沒有人敢上前打探。他有兩片從不離身的羽毛,一片漆黑如墨,一片潔白如雪,它們會在夜晚浮起暗紅的靈光,一看便知不是凡物。他常常舉着它們端詳,從深夜直至天明。浪人喜在夏夜搖響挂在腰間的銅鈴,有人說那是在引渡迷路的亡魂或鬼怪。隻有他清楚,自己不過是在等一位故人。神明堕妖、妖鬼成人、凡人登仙,有些不過一念之差,有些卻要經曆曲折的輪回。那位故人約莫是走過了最為曲折的那道輪回。浪人的怨恨早已被光陰磨平,他仍看不懂世間的善惡、好壞與因果,卻依然笃信一切都要“順其酒然”。就像他的故人,從神明之子到平凡的沙彌,再到鬼王,繼而重獲神格,一切都是自然而然,自有定數。他雖參不透其間法理和那位故人的心思,卻願用最愚笨的辦法等待下一次輪回的開啟。他不時會想,如若重逢又當如何稱呼那位故人?伊吹神明之子?酒吞童子?吾王?首冢大明神?還是默不作聲吧。又有誰知倘有一日他将以何種身份走過這道羅生門呢?浪人想,不如久違地喚他一聲,摯友。一如那個夏夜穿越重重人海的初見。他從他身邊走過,沒有說話、沒有停留。而一場沉默的愛意,正自他心間呼嘯而過。公元九世紀,羅生門轟然坍圮,浪人也随之消失不見。凡事總有終焉。幸而得其所屬。—·全文完·—作者有話要說:化用了飛鳥症的梗。地理知識是錯的,别信。參考了戰國時代的地圖,平安時代的分割應該不是這樣的。其他自由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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