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中,有太多的東西,都是不可預見的。
握緊手中的刀柄,甯毅吸了一口氣,讓變得有些亢奮的心跳稍稍平複些許,維持在能夠把握的區域上。
對于接下來的事情,并沒有太多可以使用的籌碼,要說謀略與算計,也已經是太過遙遠的東西。人數、武力的不對稱,在這片刻之間,幾乎是無法逾越的障礙,厲天佑留在樓下的兵将,也杜絕了破樓逃生的可能。如果說有什麼東西能夠支撐着他在這時仍舊能冷靜下來,或許也隻是因為,類似的情況,他遭遇得太多了。
有的境況關乎生命,有的境況,則隻能說是遇上的一個個難題。那些當初看來已經無路可退無法可想的困境被解決掉之後,能夠存留在身上,或許并不能稱之為樂觀,至多也隻是作為應對的恰當的态度而已。
從來就沒有什麼人是真正的天之驕子,從一開始就能乘風破浪、披荊斬棘地将一切困難都壓在最小的區域裡。至少在甯毅來說,所見過的成功者真正擁有的,不是與人争鋒的武力或是環繞自身的勢力,差異或許隻在于摒棄外物之後,擁有的是獅子或是兔子的人生态度而已。
安靜呼吸,平穩心跳,安撫恐懼,放下期待,做适當的選擇……握緊手中的刀。
剩下的,便交給命運了。
不過,如果可能的話,一開始他是不介意做隻兔子的,揮刀的時候,他心中如此的想了想……他可不算是真正的年輕人了啊,唉……
“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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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毅的心情姑且按下,至少在圍觀衆人的心裡,此時是有着頗為奇特的心情的。
朱炎林也好、婁靜之也好,人群中的劉希揚也好,甚至于厲天佑,認識的不認識的,此時都免不了在心中生出異樣的情緒來。
朱炎林與周圍的衆人差不多,算是第一次認識甯毅,就算在先前,也不過聽說了他的詩詞而已,在這時甚至聽說他入贅的身份,心中訝異更甚。婁靜之則皺起了眉頭,在這之前……他其實是聽說過這個人的,隻不過眼下是第一次見到而已。而作為先前就認識甯毅的劉希揚等人,這時候恐怕就真有點感到完全認不出眼前的書生來,雖然甯毅在文烈書院的過程中,衆人對他的印象曾一再颠覆修正,但恐怕唯有這一次,才是颠覆得最厲害的。
書生意氣、文人氣節,這些東西,許多人其實都能夠理解。雖然自己或許做不到,但自方臘軍隊入城以來,真正不畏刀兵,與這些人正面對上的人不是沒有。但氣節是氣節,站在敵人面前硬着脖子讓人砍了也不說一句話的硬氣或是雙眼通紅操刀迎上的氣概,與眼前的這一幕,卻是完全不同的。
眼前名叫甯立恒的書生,從開始到現在所表現出來的,竟不隻是那種咬緊牙關不畏生死的氣勢而已。從一開始,他竟就像是在與厲天佑等人平等地對峙着,到此時拔出刀來,所表露出來的,就隻是那種武人迎敵時的悍勇,看起來,仿佛在這種情況下,他是真心實意的,想要朝對方做出反撲。
就連隐于一旁的聞人不二,見到這種情況,也有些錯愕。對于這位名叫甯立恒的書生,他自接到任務之後,有過許多的了解。老實說,對甯毅,他此時頗有幾分敬佩,但無論當初太平巷的那場戰鬥,還是在後來的逃亡中聚集三千潰兵大舉翻盤,都不能證明他是一名高強的武者,即便是自己,若是被厲天佑帶着這十幾名高手盯上,眼下也隻能不帶任何希望的亡命一搏而已,但在他身上,此時卻看不出這樣的情緒來,聞人不二也無法想象,接下來的希望在哪裡。
随後發生的一幕,更是将事态迅速地推入深淵之中。
變故的因由,來自于那位名叫劉進的刀手,但歸根結底,還是甯毅這樣的姿态感染到了他。當甯毅揮刀,周圍的十幾名宣威營精銳都已經站了起來,隐隐間便要出手。劉進也因為甯毅的那番說話,幾乎放下了刀,但就在厲天佑也陡然起身的一刻,這位年輕人望着甯毅,雙眼一紅,表情在霎時間又變得兇戾起來,手中霸刀一橫,退後了兩步,仍是擋在了甯毅身側。
“****你們十八代祖宗……你們這幫孬種,誰敢上來!”
砰的一聲,才站起來的厲天佑一掌拍在了身前的桌子上,那桌子轟然間朝兩旁斷裂,木屑飛揚。一側兵将中有人暴喝:“你說什麼!?”一杆镔鐵大槍脫開了綁縛的布條,随着可怖的破風聲轟的揮砸過來!甚至連上方的一盞油燈燈火都被卷起來,光芒霎然一亮!
劉進朝着側面一躍,那杆大槍前端轟然落地,這酒樓樓闆原本結實,但在這一揮之下,也幾乎砸穿了上最上面的一層,甯毅斜退了一步,劉進已經揮起長刀朝那使槍之人斬過去,那大槍在砸下的瞬間就已經在使槍人的控制下往回拉,砸破表層樓闆的瞬間,這镔鐵鑄成的長槍槍身彎曲得就像是一把弓箭,下一刻,槍頭蛟龍般的朝上方躍了出去,槍身與斬過來的霸刀狠狠撞在一起,樓上聲響如雷鳴,火光四濺。轉眼間,大槍揮轉如龍,霸刀撲斬如虎,已經随着火光連續轟鳴了三下。
若是不懂武藝,在那邊旁觀的書生,或許隻會被這刹那間碰撞的激烈所驚動。但在聞人不二這邊,卻已然看出了雙方的高下,名叫劉進的年輕人霸刀剛猛,顯然是名師所授,但不過是憑借拼命的狠勁與年輕的用力才與對方拼了個看起來的不相上下。那持槍人方才出槍是單手揮砸,這鐵槍原本沉重,槍身又長,他卻不過是單手持住槍身這端,那大槍在慣性之下被他反方向拉起來,也不過是單手用力,這幾下間,手臂上肌肉虬結,幾乎裂出衣袖,足見其臂力之強,對這大槍的控制,放在外面,已是使槍名家了。
那劉進畢竟是年輕了,陡然發狠,口中竟然還喊出操人十八代祖宗的話來,已經令得愛面子的武人不得不出手,就算厲天佑對霸刀營有幾分忌憚,此時恐怕也下不了台來。
聞人不二轉念之間,那邊三下碰撞,火光迸射,那持槍人鐵槍揮舞如鋼鞭,與霸刀硬擊了三記之後,槍身猛地折回手中。劉進如猛虎般直撲過來,一刀由上直劈而下。霸刀營的兵器本就比一般兵器沉重,多數時候幾乎不是劈,而是砸,用力爆發剛猛無匹,但那使大槍的漢子站在原地,雙手托搶一擋,便将劉進推得往後退了一步。
下一刻,劉進定住身形,身子一矮,揮刀橫斬那人雙腿,對方大槍往下一杵,轟地柱進樓闆裡,這一槍再度無果。此時劉進的身子已經被這反擊的力道滞了一滞,那漢子卻是從容狠辣,雙手将大槍一拔,由上方猛地一揮,便朝劉進躬身的脊背上砸了下去。
以他的力量與大槍的沉重,這槍一旦砸實,便要将對方的脊背直接砸斷!
而幾乎在這漢子揮槍的同時,一旁有人喝了出來:“将死之人,你還敢動!”巨大的破風聲呼嘯而來,頂上的油燈幾乎是一齊暗滅下去。此時動手的卻正是方才一直在劉進後方的甯毅,他在此時用力抓住了身側的一角桌布,朝着這大槍的方向揮了過來。這旁邊的桌子上原本還有一桌菜肴,這時大半的菜肴、湯水都朝着厲天佑那邊的衆人飛過去,還有小半被裹在桌布裡,增加了那桌布的速度與淩厲。
呼、砰的一下,桌布稍稍裹上了大槍,将那大槍揮砸的路徑打偏,同時還有些菜湯汁水朝着使槍的漢子撲過去,旁邊一時間更是混亂成一片。
“找死!”
“你媽的!”
“殺你啊——”
随着這暴喝之聲,是衆人各施手段将菜汁湯水揮開的情景。他們本就是綠林豪強,雖然當了兵,但這并非戰場,與人尋求,講求個面子,對方将死之人,如果自己這邊還人人被淋了個落湯雞,那說出去隻能被人笑話了。一時間,旁邊的桌子、椅子都被人挑了起來,也有人拉起桌布将湯水嘩的反擋回去,有人如同那使槍之人一般以布匹裹住兵器的,便揮出布匹,擋開汁水。使刀使劍令水潑不進雖然極難,但類似的本事,大家總是有的。
也就在桌布纏上大槍的瞬間,甯毅猛地揮手成圓,将那桌布刷刷地與大槍裹得更緊。視野那頭,使槍的漢子揚起左手擋住了面門,右手之上,大槍刷刷刷的幾下轉折,試圖将桌布撕裂或是揮開,但他單手的力量隻是令得甯毅身體晃了幾下,那桌布一部分還是展開的,将甯毅身影晃得時隐時現,甯毅在那邊,看着這漢子的眼睛。
下一刻,桌布那頭傳來的力道松了一下,此時劉進已經趁機滾到了旁邊,那漢子鐵槍一晃,砸開劉進,心中卻猛地一緊,因為方才還顯得沉默冷靜的甯毅,此時已經如猛虎般的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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