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有三策,拔除根本:一則海運,二則京畿種糧開荒,三則上遊治河植樹,中下遊束水攻沙……然行海運,則需開海禁,造海船,能河糧兩便,國計民生均得安穩……如今反對海運者,多為漕河官員,皆因漕河利大,廢漕選海妨其私利……”
雖他不太明白河漕上的大事,也知自大順開國以來,年年治河,年年保漕,兩處的官員來來去去高官厚祿,卻始終無解。
而真真這短短數百字,已經将漕運河事關系理得一清二楚,又在治河,漕海兩處大事上提出具體對策,雖過于激進,卻有其道理,和顧長清的“黃運合一”有異曲同工之意。
蘇問弦轉頭看向羅漢床上熟睡中的蘇妙真,見她翻了個身,頭埋向牆,隻留了個纖袅背影給他。蘇妙真又蹬掉毯子,蘇問弦搖頭一笑,起身給她蓋好。
坐定再翻幾頁,是軍務屯田一章。見她批注是:“屯田法制敗壞,黃冊遺落,貴勳侵占軍士屯田,緻使軍士無田可耕,且官豪私役使軍士,緻使軍士困苦勞頓,铤險逃亡……若得營繕,方便商屯,複又百年國運。”
“但終究隻是一時之法,根由仍在軍戶——世襲軍制流毒無窮:軍官世襲,則武臣子弟仗世襲,不畏罪黜,不懼無才,不習武藝,不愛軍士,恣意妄為,禦敵則一籌莫展,張皇失措!而軍戶世襲,普通軍士無上升餘地,永為下層,為豪強官軍驅使奴役,故逃軍日多!今清勾愈嚴,逃軍愈甚。長久必危國本,需及早改制……軍制陳腐,軍士無出頭之日,屯田敗壞,軍士無田可屯,自身難保!”
“向使自身難保,何以保全家國?!”
寥寥數語!
振聾發聩!
蘇問弦看到此處,登時抓緊扶手,大力到手指關節咯咯作響。
他眉皺更深。
軍務屯田之事他一直留心,當然明白蘇妙真這短短幾句話裡的深刻用意。本朝軍制世襲,軍隊屯田,開國百年,起初的确解決了無兵可用,無饷可發的局面,但承平日久,逐漸廢弛,後有,有識之士見微知著,提出整改之法,但高宗起,隻行清勾一法。
他留意許久,知清勾和屯田一般,逐漸敗壞。也冷眼相看,明白根由所在,從未與人相言,皆因軍制同漕河一般,事關國本,甚至更重!
她這短短數言,雖論及軍制毫無顧忌,甚為膽大,卻是一語破的,讓人醍醐灌頂!
蘇問弦倏地起身,于耳室内來回踱步,神色變幻不定。
羅漢床上,蘇妙真又翻個身,這響動驚醒了蘇問弦。
他步到塌前,微微俯身,見蘇妙真的小臉雖顯青澀天真,可已然是嬌豔無匹。他原地伫立半晌,胸腔内好似有海沸江翻,攪動他心緒不甯躁動不安。
倏爾,蘇妙真動彈了下。碎落的青絲便拂過她的側臉,那一縷青絲似弄得她發癢,讓她在睡夢中嗯了一聲。不知為何,胸腔内的種種翻騰在這一刻驟然平息。
蘇問弦緩緩伸出手,替她撥掉,自言自語道:“到底還是小瞧了你。”
蘇妙真閉目皺眉,哼了幾聲,蘇問弦這才發覺是他用了力,把那雪團兒似的粉臉按蹭出來一道紅痕。
其實他一貫在她面前收着力,怎奈她比常人要怕痛愛嬌些。
蘇問弦不由得一笑:這樣嬌滴滴的一個人……
複是自悔:真真向來貪覺愛睡,他不該擾了她。
蘇問弦收回手,剛要落座,卻見蘇妙真爬起來打了個噴嚏。毯子從她身上滑下去,她也不知,迷迷瞪瞪地喊着綠意,要玫瑰花點茶喝,又打個哈欠,軟糯着嗓子說:“多放點茉莉花幹和櫻桃幹。”
蘇問弦瞅見這等情形,笑着嗯了一聲,柔聲應道:“好。”蘇妙真昏昏欲睡,便沒聽出來是他,仍不放心似的,叮囑道:“可别放木樨花。”
蘇問弦失笑,又應了一聲。走向耳室裡的多寶槅子,翻檢了茶碗等物出來,回身一看,蘇妙真又慵懶地躺下去。
她似因不耐煩窗子射進來的明媚日光,用春筍似的纖纖玉手遮擋着眼睛,還在睡意朦胧間,那毯子早滑到地上,帶挈得蘇妙真的裙子褶皺了一片。
蘇問弦迅速取了錫瓶,轉到外間,用碳爐上水挑子裡熱着的水點了一盞玫瑰花茶來,端到内室。
蘇妙真聽了腳步聲,迷瞪瞪地起身,仍是昏昏沉沉的模樣。她接過那茶盞,似乎嫌重,推了回來。撒嬌做癡道:“綠意好姐姐,你喂我吧。”
蘇問弦笑意更深,坐到塌邊,一手扶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身,一手端茶遞送到懷中人唇邊。
蘇妙真靠在他肩上,懶洋洋地閉着眼睛,一口一口地吃了茶,把櫻桃幹榛子仁兒也盡數吃掉,閉目打個哈欠,卻抱怨道:“怎麼這回泡的沒之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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