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衣放下毛筆,徐徐吹幹墨迹,低聲道,&ldo;孔聖在《禮記》中言:&lso;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rso;;告子也說:&lso;食色性也&rso;。由此可見,人的本性不出&lso;食&rso;、&lso;色&rso;二字。食為生存,色為繁衍,都是人類最基本的需求。為了生存,再善良的人也會在極度饑餓的情況下做出易子而食的惡事;為了繁衍,再狠毒的人亦會放棄生的希望,用性命保護子女安全。一個吃掉兒女,一個舍身救護兒女,大惡與大善的選擇,不過是前者把自身生存看得更重,後者把族群繁衍看得更重罷了。可見真正驅使一個人行善為惡的動因,總不出其右。太平盛世中,百姓吃得飽,穿得暖,住得好,行善的人自然就多;戰火紛飛中,百姓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活命,燒殺搶掠、落草為寇者便比比皆是。而法儒兩家為人性打上善惡的标簽,其目的都是為了馴服人民,引導他們井然有序地生活,又不危害旁人的生存權利。法家以嚴刑峻法威懾,儒家以博大仁愛勸解,都及不上讓百姓吃飽穿暖,安居樂業來得有效。你說是也不是?等他們不用再為保命發愁,再去教導他們尊法行善便容易得多了。&rdo;&ldo;對!你說得太對了!&rdo;聖元帝連連撫掌,幽深眼眸裡滿是贊歎。他絕沒有想到,關素衣能從人性的本質問題延展到善惡動因,又從善惡動因引申至治民之道。她的思想就像一片天空,無邊無際,悠遠遼闊,叫人總想探索更多,了解更多。秦淩雲沉吟片刻,心内已是拜服。關素衣指着下面已經吵成一團的兩派學者,搖頭道,&ldo;所以皇上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讓老百姓生活安定富裕起來,總招攬這些文人,整天吵來吵去的有什麼用。&rdo;秦淩雲咳了咳,然後眯眼去偷觑陛下神色。李氏不安地拉拽小叔子衣袖,暗示他幫鎮北侯夫人圓圓場。她雖然聽不太懂前面那些話,但最後幾句卻感觸深刻。是啊,若能好生活着,誰願意去做惡人?當年若不是被逼到絕路,小叔子也不會逃到邊關,給陛下當了劊子手。聖元帝卻并未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ldo;夫人也覺得這些文人很煩嗎?皇上欲廣邀天下有才之士為國效力,稅制變革、田地分配、軍隊操練、官員取錄等等,都需要精于此道的人去做,他隻長了一個腦袋,又沒有三頭六臂,哪裡忙得過來。縱容,甚至擡舉這些文人,都是為了表明他的态度而已。&rdo;&ldo;南門立木,千金買骨。&rdo;關素衣點了點坐在下面的關老爺子和關父,飒然道,&ldo;我祖父與父親,可不就是最貴重的兩塊馬骨嗎?&rdo;聖元帝愣了愣,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而關素衣已經站起身,屈膝告辭。聽了大半,她已能猜到此次辯論的結果。時人剛得到安定祥和的生活,自然更喜向善行善的學說,徐廣志挑起的舌戰,一開始就占了天時、地利、人和,焉能不勝?走到樓梯口,她忽然想起什麼,回頭道,&ldo;忽納爾十分好學,不當值的時候,你讓他多讀讀書吧。&rdo;秦淩雲忍笑回答,&ldo;這話不用你交代,平日裡但凡有空,我便讓他讀書,甚至為他請了最富盛名的夫子教導。可惜他嫌棄那夫子是個酸儒,整天之乎者也、咬文嚼字,令他聽得十分頭疼,每每觑見空隙便逃走了。&rdo;&ldo;那就給他換一個懂得變通的夫子,亦或者讓他看自己喜歡看的書,不要夫子也罷。&rdo;關素衣一面往樓下走,一面搖頭低笑,&ldo;這麼大了還逃學,與我繼子一個模樣。&rdo;李氏吓得面色慘白,連忙上前假意送她,實則把話題扯開去。看着二人走出店門,秦淩雲才以拳抵唇,噴笑出聲。若是有一天,關素衣知道他口中的酸儒就是關老爺子,不知會露出何種表情。聖元帝站在欄邊目送,等鎮北侯府的馬車駛出去老遠才收起憨厚的表情,坐到桌邊吩咐,&ldo;上酒。&rdo;侍衛立即去喚店小二。他拿起兩張畫稿端詳良久,末了小心翼翼地折起來,收入懷中,意味不明地道,&ldo;不愧為關齊光的孫女兒,好為人師,有教無類,連一個小小侍衛也如此照拂。&rdo;話落頓了頓,問道,&ldo;她那繼子是什麼模樣?&rdo;&ldo;聽說性子很頑劣,十歲上了還諸事不懂,常常被人當槍使。前些日子不是有人來報,說成王世子被砸破腦袋差點送命嗎?就是他幹的。旁人想試探你對幾個兄弟的态度,卻又不敢伸手,便把他推了出去。&rdo;秦淩雲忍痛往外掏佛珠。&ldo;哦?趙陸離竟也不管?他當年号稱軍中智囊,怎會把兒子教成這樣?&rdo;聖元帝大感意外。&ldo;他整天念着&lso;亡妻&rso;,哪裡有心思管教兒子,況且兒女是&lso;亡妻&rso;留給他的骨血,他視若性命,舍不得動他們一根頭發。能娶到關素衣,也是他撿到寶了,再頑劣的子女,關素衣也能教育得很好。聽說前兩天,趙陸離終于把趙望舒打了一頓,如今正拘在家裡念書呢!關素衣可不像關老爺子,不知變通,為人迂腐,她循循善誘的本事極其厲害,你且瞧着,日後趙望舒定能進益。&rdo;話落又是叮叮當當幾顆佛珠。聖元帝深有感觸地點頭,卻不知為何,對那句&ldo;能娶到關素衣也是他撿到寶了&rdo;特别在意,想了又想,竟往心底裡紮了根,埋了刺,不爽得很。秦淩雲卻沒察覺到他略顯陰郁的表情,繼續道,&ldo;她說關老爺子和關雲旗是最昂貴的兩塊馬骨,這腦子,這眼光,竟通透至此。便是我與她比起來,恐也多有不及。&rdo;聖元帝對他的話并無反應,沉着臉坐了片刻,竟忽然起身離開,對此次辯論的結果毫不在意。☆、口業回到未央宮後,聖元帝将懷裡的兩張紙掏出來,攤開在桌上。因折疊的時間太久,印痕很難去除,令上面的羅刹惡鬼和笑面菩薩有些扭曲變形。他用手掌壓了壓,又撫了撫,終是無法恢複原狀,神色不由郁郁。白福端着托盤走過去,依照慣例将茶杯茶壺等物擺放在陛下觸手可及的地方,卻聽他沉聲道,&ldo;放遠些,省得茶水溢出杯沿,打濕紙張。&rdo;白福一面告罪一面把托盤挪遠,找了四塊鎮紙将兩幅畫分别壓平,有心贊幾句,卻怕馬屁拍到馬腿上,隻得悻悻退至一旁。略壓了片刻,将鎮紙移開後印痕還在,且文萃樓為賓客準備的都是下等宣紙,又薄又黃,想來保存不了多久。聖元帝看了看,終是拿起紙朝甘泉宮走去。甘泉宮内,葉蓁屏退左右,正與母親劉氏密談,說到趙陸離鞭打趙望舒那一截,劉氏氣得破口大罵,直說對方負心薄幸、虎毒食子雲雲。葉蓁并未回應,隻皺着眉頭聆聽。當年她既舍得扔下一雙兒女和癡情不悔的夫君,去追求滔天富貴,可見是個狠心絕情的,自然不會再對侯府的諸人諸事有所留戀。若非趙陸離還有幾分利用價值,她早就與對方恩斷義絕,哪裡還會吊着他。聽說趙陸離在關素衣的撺掇下責罰一雙兒女,又将掌家權盡數交付,不免慶幸自己棋高一着。連死心眼的趙陸離都能被她迅速左右操控,倘若讓她進宮,豈不變成自己的心腹大患?說不上為什麼,即便未曾謀面,她對關素衣卻心存極大的厭憎與忌憚,恨不能将她打落塵埃,看着她狼狽不堪,生不如死才好。葉蓁厭惡趙陸離耳根子軟,懦弱無用,卻也不會放任他成為别人的臂助。想了想,她正欲指點母親把葉繁弄進侯府,卻聽屏風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ldo;你們在說什麼?&rdo;母女二人頓時魂飛天外,一面跑出去迎駕一面反複回憶剛才都說了什麼,會不會犯了忌諱。殿外的宮人全都匍匐在地,瑟瑟發抖,見陛下有意暗訪而來,竟無人敢出聲提醒。所幸葉蓁反感劉氏言語粗鄙,在她埋怨時一般都默默旁聽,不喜應和,倒沒說什麼與平日風格大為同的話。而劉氏對關素衣極其痛恨,來了小半個時辰,也隻是滔滔不絕地數落她的種種惡行,并未暴露女兒和葉家的陰私。數落關氏那些話讓陛下聽去完全無傷大雅,反而不着痕迹地上了一次眼藥。想來,日後在陛下心裡,鎮北侯夫人便是個自私狠毒,虐待繼子繼女的形象。而陛下此人極其固執,倘若先入為主地厭憎一個人,旁人說什麼都不會更改,反之亦然。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這性子十分容易讨好,卻也十分容易失控。他寵愛你的時候會百依百順、有求必應,他若厭了你,那就隻能自求多福了。葉蓁反複回憶與母親的談話,确定沒有失格之處,且還歪打正着,這才放下心來。劉氏能把女兒調&iddot;教成婕妤娘娘,腦子自然也轉得很快,待到跪下請安時,慘白的臉色已恢複如常。葉蓁早前與劉氏說過,即便離開了鎮北侯府,也不能擺出翻臉不認人的姿态,恰恰相反,更要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内心的痛苦和不舍,才能博得陛下的憐惜;才能讓他明白,她是個重情重義,為生活所迫的弱女子,需要一個強而有力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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