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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故鄉(第1頁)

我冒了風寒,夢見20年前,兒時嬉鬧玩耍的時光。

那會尚且是冬季;漸進初春時,雪人漸要融了,日光曬進深宮裡,突突的響,從窗口向外張望,潔白的地闆上,遠近橫着幾個蕭梭的假山,沒有一些活氣。我的心不禁活躍起來了。

呵!難不成教書的還能困住我玩耍的雅興?

我所喜歡的遊戲不外如此。堆雪人要避着光源。若使我翻躍眼前的山脈,登高玩耍,闆子便要落在我的身上,求饒也管不得用。

那麼我隻能盯着地上:,——雖然使我暫避無聊,也很難使我愉悅,這隻是我短暫的鬧性罷了,因為我不得已下還得聽夫子授課,何來的好心緒。

我這般愉悅是專為逃課而樂,對我授課的夫子,已經八十老朽,嚴厲的督促我的功課,必要時候,甚至鞭打我的屁股,我哪有心思去學那雜識,暫避其鋒芒便是。

躲進那後山打鳥。假山上許多枯草的斷莖當風抖着,正在向我哭訴冬日的凄涼。滿堂的監人已大肆巡視,所以我不願出聲。我無視假山的哀求,看那大雁從頭頂飛過,接着便飛出了一排大鵝。

我本能的屏住呼吸,但也露着幾分興奮的神情,拉開皮筋卯足了力,瞄準,等待,松勁,石塊射向天空。可惜燕兒并沒有因此駐足,仍舊遠遠的在天邊翺翔。

但我被逮着了。我便說學乏了停下歇歇腳,便在這塊站會曬太陽,此外我還将手中藏着的彈弓扔掉,強做鎮定。夫子氣急之下,破口大罵,指向牆角挂着的彈弓,皮筋被房梁挂住,一小半現出身,便是收不回來了。

“你罰抄道德經一千遍,去裡屋反省得了,這回便不上報了。”夫子說。

“好的。”

“還有下回,吾必上報陛下,叫他好好罰你,定訓的你屁股開花。吾老了沒幾日好活,這身本事,你好好學學,切莫貪玩。”

這時候,我的眼角忽然落下幾滴淚來:深藍的天空中飄過幾片落葉,刮向我的眼睛,磨的我落下淚花,還是腳下站着的八十老朽沒幾日好活,攙着拐杖,懷抱一卷古籍,向山頂須彌遙望,那略帶責備又關懷擔憂的眼神,反倒使我感到不适。

夫子本該回鄉。我初見他時,也不過剛會走路,依稀而過仍陪伴着我;那時我的父親還在世,未遭搶掠,我正處于襁褓中。那一年,我家正修建着圓明園。這風光,說是日後要交到我手裡,所以很莊重;正月裡供祖像,貢品很多,祭器很講究,朝臣也規矩許多,宮廷也不許胡鬧。東宮隻有對我個人的督促(源于父親對我的溺愛在教導我學業時便分三種:按時對我講授課業的監人;整季給我解題的宦官;自己也在朝中為官,下朝與我會面的史郎),管不過來,他便對我父親說,可以推薦老友教我。

我的父親允許了;我不願接受,隻因我早已對那夫子有所耳聞,而且知道他生性孤僻,動驺打罵,善折磨學生,所以學子私下裡稱其老畢登。他會驚擾我的,讓我感到不安。但是,我父親堅持讓我去見他,我不得不去。

我于是整日裝病卧在床上,隔日清早,我正逗蛐蛐。聽到公公呼喊,我偷摸瞧去。他正在門外,那人身材高大,頭戴着一頂黑帽子,手裡握着根明晃晃的戒尺,隻是冷冷地盯着我,沒有說話。似乎是對我的胡鬧早有耳聞,蹙起的眉頭始終沒有放下。他見我很慌心,隻是露着頭,沒有多問,于是不到片刻,我便挨了頓戒尺。

我那會不知疼痛,隻記得夫子漲紅了臉,說是定要讓我,見識師長的威儀。

那一天,我見識了。他說:

“浪蕩子。這頓打必使汝記住。吾教汝,皆因陛下恩情,若不加悔過再胡鬧下去,鞭子抽打必不可少,汝那屁股,怕是要橫着長了。吾今日定使汝牢記師德,求饒乎?求吾不可。尊師重道,可知可會,出師表可願背誦……”

我于是乎變得乖巧。

夫子對我說:

“莫要頑劣,勞記莫忘。日頭初升學孔,默誦孔儒孟莊,帝王心術,日落學史,不可辜負陛下。”

“啥時歇?”

“不可!默誦累了練習篆書,觀覽王羲之字帖。要學的是書法,傳記,恩典。仔細觀摩,你瞧,這筆橫撇,有些歪了。你便擦去,重在心法。”

我那時并不知道這筆墨點能帶來哪些影響——便是現在也不知道——隻是無端的覺得狀如脫兔而很缭亂。

“重在心法?”

“你未必懂。王羲之,為人灑脫這字便如其人,入目三分。賞字帖以觀人,須得幾十年功夫,你可用心感受。他的橫豎都寫在字上……”

我渾然不知這天底下竟然有這般巧技:字法看穿人心;筆迹可洞察過去,我先前隻是胡亂塗抹應付。

“朝中文官百态,自奏折便能瞧出,就有許多混賬隻是裝,都有許多馬腳藏在心裡。”

阿!夫子妙言難盡,都是我從未聽聞的奇異趣事。朝臣若皆如此風雅,父親一定很歡快吧。

可惜授課時間短暫,夫子告退離去,我倒舍不得,他卻戲谑打趣,逗的我不舍離别,但終于放走了他。他再來時還為我寫了一副字帖和幾支很粗棹的毛筆,我便送他些禮物,算是有了學習的動力。

我的父親提起他,很有一番欣賞的意圖,姑且理解為疼惜,似乎認定了某種身份。我理解為:

“夫子似有宏圖!他,——定賣力教導!……”

“他?……川兒可喜歡?……”父親說着,邊撫摸我的後腦勺,“老先生早年随軍,後棄武從文,頭年便高中狀元,我便相中此人。”

父親蹲下身,看向我。眼神充斥溺愛及關懷的溫暖。我便取出字帖拿到面前,向他炫耀:先生說,這字如其人,父親且看。

“先生對朝臣可有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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