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緩緩别過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繼續擰眉。
空青摸不準他的意思,隻得硬着頭皮,開始了一番頭頭是道的分析。
從溜須拍馬開始:“郎君,小人心知您見微知著,明察秋毫,居安思危,高瞻遠矚,足智多謀,神機妙算……”
再漸入正題:“所以一直認為,經聖上與鎮國長公主授意嫁來霍府的少夫人居心叵測,圖謀不軌。”
然後話鋒一轉:“可是既然您如此見微知著,明察秋毫,居安思危,高瞻遠矚,足智多謀,神機妙算……這些日子以來,您可曾發現少夫人露了一絲一毫的馬腳?”
“您沒有!”空青義正辭嚴道,“那麼,如果有一個答案可以解釋清楚您當下所有的困惑,您為何還遲遲不肯相信它呢?連京墨都動搖了,您也别多慮了,少夫人就是愛慕……”
“閉嘴。”霍留行一個眼刀子飛過去,打斷了他。
這世間的俗事有時就是這麼奇妙。當人死活不肯相信一件事的時候,它越看越像是那麼回事,可當人好不容易決定相信一把,它卻又跳出來給你當頭一棒,告訴你,你太自以為是了。
“如果還有另一個答案,可以解釋清楚全部的疑點,”霍留行指指桌案上那個硯台,“你把它吃了?”
京墨聽出不對勁來:“郎君,您可是從少夫人那裡聽說了什麼?”
霍留行沉出一口氣,把沈令蓁口中那個錯認救命恩人的故事大緻講了一遍。
雖然這故事聽起來一樣玄乎其玄,可這樣一來,從沈令蓁最初在慶陽城外隔門喊出那句“郎君”時的性急,到青廬拜堂時對他超乎尋常的觀察留意,再到洞房花燭夜那句“我看郎君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時的試探,以及扒他衣襟、偷看他沐浴、對他那把佩劍與傷疤的稀奇态度,和最後奮不顧身跳河救他一舉——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印證與解釋。
霍留行不得不承認,這個答案,比所謂的“愛慕”更令人信服。
也正因如此,方才聽完沈令蓁支離破碎的三言兩語,他迅速拼湊出大緻的前因後果,當機立斷,冒名頂替下這個所謂的“救命恩人”,決定暫且将錯就錯地穩住她。
隻是這麼一來,新的問題又産生了。
空青愣愣地問:“可少夫人怎會憑借您的佩劍與傷疤錯認了人?難道那位真正的救命恩人,與您有一把一模一樣的佩劍與傷疤?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霍留行的那把佩劍,是舊時河西一位鑄劍大師為其量身打造,自然世間獨一無二,倘使出了一把一模一樣的,必是有人刻意仿制。
但這把佩劍,霍留行僅僅曾用以戰場殺敵,并未在汴京招搖過市。如若有誰能夠精确仿制,多半是如今霍府的人。
再說他鎖骨下方的那塊傷疤,除了當年與他一同身在西羌戰俘營的将士,應都不清楚内情。然而那時候,偏又隻他一人逃出了戰俘營。
也就是說,能夠仿制這塊疤的,也隻可能是有機會近他身的人。
兩相對照,無不說明,霍府出了内鬼。
可奇就奇在,這個内鬼如此大費周章地扮演成他,卻換來一個對他百利而無一害的結果,讓原本立場不分明的沈令蓁成為了他這邊的人。
這麼說來,這個内鬼,當得還挺用心良苦?
看看毫無頭緒的霍留行,又看看同樣滿腹狐疑的京墨,空青歎了口氣。
自從少夫人嫁進來,他們正經事不做,天天光顧着猜謎了。
想到這裡,他提議道:“小人覺得,既然少夫人親眼見過那人,她那處應當還有更詳盡的訊息,不如郎君去打聽打聽?”
*
這個提議的确說到了點子上。
但這所謂的“打聽”說得輕巧,做起來卻十分不易。
按現在的情形,霍留行最好的辦法就是“絕口不提當時勇”,否則說得越多,錯得越多,稍有不慎,這冒名頂替的行徑便很可能敗露。
屆時,沈令蓁沒了報恩的必要,又痛恨他不知廉恥地鸠占鵲巢,無疑便将視他為敵。
他的腿還不到站起來的時候,在那之前,親密的枕邊人成了死對頭,于他而言也是不小的麻煩。
隻是既然這鸠占了鵲的巢,必然也将付出相應的代價。麻煩來不來,并不全由他說了算。
夜間就寝之前,霍留行照慣例坐在幾案前讀經書,作得一派若無其事。
可對沈令蓁而言,今日卻是兩人彼此坦誠、交心的大日子,待沐浴完畢,便忍不住捱坐到他旁邊,叫他:“郎君……”
霍留行一看她這模樣,便猜她要提救命一事,心頭肉一跳,面上卻依舊和顔悅色:“不早了,你不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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