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那鍋子裡的湯水已經滾開,謝霖收回思緒,夾了一堆菜肉進去,一面與謝葦燙酒,一面皺眉問道:「如何親近?總不好一上門去便說我是你弟弟,哪裡張得開這嘴來?再說我們姐弟二十餘年不曾見過,人家記不記得有我這弟弟還是一說,萬一找上門去,人家不認,趕我出來,豈不丢人至極。」謝葦早料到這一節,道:「你身世本就尴尬,豈能與人直言,且先上門去,隻說你家祖上與她漕幫謝家有舊,遷居京城後不曾往來,這才斷了音信,先攀上交情,再徐徐探她口風,拜問你母親可還安好,便是隻曉得這一件,也是樁喜事不是?」謝霖自曉得母親與姐姐尚在人世,便因不得一見而引為憾事,如今得着機緣,如何肯錯過,略想一想,便道:「說的極是,明日先打發金寶送拜帖過去,再備上份禮,過得兩日休沐,便上門拜見去。」謝葦看他喜滋滋的,亦不禁替他歡喜,有心想再說說今日碼頭上撞見的那個錦衣公子,話到嘴邊,實不知如何開口,索性咽了回去,隻笑呵呵地與謝霖夾菜斟酒,飽食一頓後被謝霖拉着吃了杯神曲茶消食,又打了盤雙陸,這才睡下。翌日,謝霖自宮中下值後不忙回家,先去有名的糕餅鋪子定了份上好果餅,又去濟世堂尋肖掌櫃拿了兩隻百年老參,回家後再尋出往日裡宮中賞下的兩匹宮緞,猶自不放心,拉着謝葦看過一遍,問,「這禮可還使得,是否輕了些?」謝葦指着那兩隻人參道:「單隻這一樣已是貴重,如何還算輕了?又不是登門有求于人,這一份禮盡夠了。」謝霖這才放下心來。待到了休沐之日,謝霖天不亮便爬起來洗漱整衣,特地穿得一身簇新,倒比他入宮上值還精細些,謝葦本還睡着,叫他這一通折騰鬧醒,哭笑不得道:「哪裡有這般早便登門的,你也忒心急了些。好歹等用了早飯再去。」謝霖見吵醒了他,甚是過意不去,讪讪道:「你再睡一會子,我去西間屋裡看書,等早飯得了再來叫你。」謝葦哪裡還睡得着,也跟着起身,洗漱完,先去院裡耍了一趟拳腳。待兩人用過早飯,捱到巳時初刻,昨日從車馬行訂下的車便到了門口,金寶進來後院禀道:「大爺,二爺,車來了。」謝霖叫金寶捧了緞子、人參等物,跟着自己同謝葦坐上馬車,來到了錢家老店。謝汀蘭昨日接了拜帖,曉得今日有客上門,一早叫大何在店門前等候,見着謝葦同一個年輕相公自車上下來,便迎上前去,道一聲「謝相公」,領着兩人往裡去。漕幫這一衆人包了錢家老店一處院子,大何将二人帶入後院正堂,謝汀蘭已端坐堂上,那日請醫問藥的李叔并另一位幫中長老陪坐在一旁,見有客進來,紛紛起身。謝汀蘭今日穿了一襲秋香色窄袖襖,下面一條銀紅月華裙,本是十分樣貌,這一打扮,越發明豔照人,此時盈盈一立,笑着見禮,道:「昨日半夜還下了場雪,我想着今日天寒路滑,還道謝相公晚些才來,不想這般早便到了。有失遠迎,實是失禮得很。」謝葦抱拳一揖,「少幫主忒也客氣。」謝霖自進屋起,一雙眼便似長在了謝汀蘭身上。他從未見過母親,每每夜深人靜,時常暗自幻想母親容貌,隻覺生母必是個溫柔美麗的娴雅女子,方能叫父親一見傾心,俗話說長姐如母,且又有血脈天性,如今見着了謝汀蘭,便好似見着了母親一般,一時心情激蕩難以自抑,便連行禮也忘了,還是謝葦見他失神,偷偷伸腳踢了一記,方叫謝霖回過神來,趕忙深深一揖,「謝霖見過少幫主。」謝汀蘭掌管漕幫幫務已有數年,結交之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數不勝數,其中不乏心懷愛慕的青年才俊,因惑于其美貌,初次相見便大為失态的亦不在少數,故此于那等盯視之舉,早便習以為常,雖覺不快,卻多是一笑置之。今日初見謝霖,乍一眼看去,隻覺是個相貌頗俊的年輕公子,許是不曾見過多少貌美女子,故此略為失禮,直待見他呆愣愣盯着自己,目光熾熱,卻不含一絲往日所見的男女之情,倒更似孺慕之意,不覺生出些許詫異,等謝霖行禮後擡起頭來,便愈發仔細打量了一番。謝霖雖非文人,然日常相處的諸同僚卻均是一方名醫,各個俱是書香并藥香一道薰出來的,其文雅之氣,比之翰林諸學士亦不差甚麼,久處其中,不免近朱者赤,亦染得一身溫文爾雅,兼且這幾年出入宮闱,一舉一動皆有規矩可循,又生得一副好皮相,不拘怎生審視,入得眼中,便是個舉止斯文玉樹臨風般的翩翩佳公子。謝汀蘭看得仔細,不知為何,愈是打量,愈發覺出幾分面善,當真似曾相識一般,心中先生出幾分喜歡,含笑道:「這位謝公子好生眼熟,總覺似在哪裡見過般。」一旁的李叔并那位岑長老亦頻頻點頭,「可不是,這位公子好生面善。」謝汀蘭又為謝葦謝霖引薦一番,幾人寒暄幾句,這才紛紛落座。不一時,大何小何奉上茶水點心來,謝汀蘭笑道:「這茶是自家茶園産的,比不得龍井恁般有名,倒是尚可入口。」謝霖輕抿一口,贊道:「清芬悅鼻,回味甘爽,比之龍井也不差甚麼了。」說罷,示意金寶呈上所攜之物,「初次登門,區區薄禮,着實不成敬意。」小何見少幫主點了頭,便上前接過,站在一邊。漕幫并非江湖第一大幫,卻最是富得流油的一個,謝汀蘭耳濡目染,見過奇珍無數,自是識貨之人,略看一眼,已知那緞子是難得一見的上用之物,更不知那盒子中裝的是甚,想必也不比這宮緞差甚麼,暗道這禮雖不如何貴重,卻顯見來者有心,不免暗自點頭,含笑道:「那日我家手下失禮,沖撞了謝相公,雖說當日請大夫看過,到底不大放心,惜乎相公走得匆忙,竟不知貴府何處,探望無門,叫人心下好生難安,今日見相公神采奕奕,想必已無大礙,我也便放心了,隻是我等尚不曾登門緻歉,倒叫賢昆仲先來拜訪,着實叫人過意不去。」謝霖并未聽聞謝葦詳說當日與姐姐相識情形,今日聽了這一番話,才曉得兩人竟是不打不相識,似是謝葦還吃了虧,不由一驚,看了過來,然又一回想,那日晚上除了衣服上幾處污漬,倒不曾見他身上有甚傷處,想來也無甚大礙,便又放下心來,咽下詢問之語。謝葦這幾年在外走南闖北,閱曆非凡,自然聽得出謝汀蘭話中深意,這是拐着彎兒地套問二人意圖、來曆,謝霖在宮中日日與一幫子人精打交道,亦是熏染出一顆七竅玲珑心,聞弦歌而知雅意,兩人對視一眼,便由謝葦道:「少幫主言重了,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哪裡值當為這點子小事過意不去。」謝汀蘭心道:你我不過同姓個「謝」字,說是同宗并不為過,隻這「一家人」卻是從何提起?她心中疑惑愈甚,索性直言道:「不瞞二位相公,我謝家在江南多年,祖上已是四代單傳,到了我這輩,連個男丁也無,平日裡亦不曾見過甚同姓親戚,那日聽聞相公乃是同宗,着實心中納罕,竟不知謝家祖上哪一支子孫是到京城落腳的,想是我年輕識淺,家中長輩又不曾提及,故此孤陋寡聞之故。今日既得二位上門,少不得要打聽打聽,還請二位相公莫要怪罪。」謝霖自打曉得要上門拜見這位姐姐,已與謝葦斟酌好說辭,這時便道:「少幫主不曉得并不為奇,我兄弟二人亦是數年前才得知竟還有這一門親戚。這其中緣由卻需從二十餘年前說起。家父年少時在揚州習醫,陰差陽錯與貴幫少幫主謝雲和相識,不知為何,二人竟生得極是相似,又是同姓,不免大為投緣,二人便結為兄弟,叙做同宗。其後家父遊曆四方,再回江南時,方曉得這位結義兄弟已然過世,着實傷心了一場。不多時便聽聞老幫主因着獨子身故,不得已為女招婿,延續謝家香火。家父本想上門拜見,無奈當日家中長輩亦因病身故,家父有孝在身,又需扶靈回鄉,登門不便,也隻得将此事撂下。待孝滿之後,又是諸事纏身,竟始終未能往蘇州一行,引為畢生憾事,過世前特囑咐于我,若有機緣得見謝家後人,當上門問安,也不枉昔年一番情誼。不想這般巧,恰日前撞見少幫主一行,這才登門求見,冒昧之處,還請勿怪。」謝汀蘭幼時随母居于杭州,滿月時自是見過謝雲和這位舅父的,隻哪裡還能記得,唯從母親口中方得知一二往事,又怎清楚謝霖口中結拜之事是否當真,但見謝霖一臉情真意切,所說前後因果又是嚴絲合縫,心下登時信了三四分,嘴上卻道:「原來還有這一樁舊事,我竟是頭一遭聽聞。」一面說,一面拿眼去看李、岑二位長老。那二位長老乃是漕幫舊人,昔日裡俱在謝雲和手下當個小小頭目,雖曉得些舊事,但因并非日日跟在謝雲和身邊的親随,知道得便也不大清楚,然揚州與蘇州甚近,又是十裡繁華之地,謝雲和當日時常往揚州遊玩,二人卻是曉得的,亦曾因幫務去過揚州數次,李叔便問:「敢問令尊當日師從揚州哪位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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